雨停了,月影移到房檐上。
大家觉得这样面面相觑地干坐着,也不是个办法,便命人送来酒水喝了起来。不久前刚刚发生过命案,酒席自然热闹不起来,更何况佐原屋老板那惨死的尸首,还原封不动地放在二楼。
大家内心皆动摇不安,思绪总往命案上跑,有意避开别人的视线,只顾默默低饮。静了一会儿,日迸堂老板把心一横,打破沉默道:“这想必不是我个人的想法,大家也都是这么想的吧——我觉得此事一定是攘夷派干的,大家觉得如何?从方才就没人提到这一点。”说罢,好像谋求大家同意般,环视在座的几人。
看到佐原屋老板被勒死的瞬间,所有人脑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正如日进堂老板方才所说。然而,佐原屋的掌柜死得太惨,虽说大家早就对,出其不意的刀枪威胁,不再一惊一乍,可见到被勒死的佐原屋老板,心里到底觉得背后发凉,因而努力不触及这一话题,不约而同地闭口不语。
和泉屋老板听了日进堂老板的话,反而如释重负道:“只能这么想吧。我们对这些危险,早就有了觉悟,自不会因此胆怯。可是,这狠手下得实在太阴毒,让人心惊肉跳。”
佐仓屋老板点了点头,双手抱胸,表情凝重地对仁科伊吾道:“我说仁科老师,不论多么不可理喻,人们说是水獭干的也好,怨灵干的也罢,我们都不可能,相信那样的愚蠢理由。怨灵做不出这等迅速抽紧小方巾,打上死结的事情来,这绝对是人类所为。所以,这犯人究竟是如何潜入,又如何逃脱的呢,说到底又回到了刚刚的话题。”
仁科伊吾抽动粗黑的一字眉,没有立刻作答,低头望着膝头,突然猛地抬头道:“这些事,我们在此再怎么讨论,也是白费力气。佐原屋到底如何被害,等捕快们来了一查便知。我们也不要再费心思忖了,关于他死因的讨论就此打住。相比他是如何被害,想来此案一定不是,单单地针对佐原屋,而是冲着我们几个来的。现在的当务之急,乃是讨论,今后我们要如何自保。不论犯案手法如何,现在我们都是这场超乎常理的杀戮的目标,这一事实不会改变。因此,我们要做好心理准备,今后这样的案子,应该会接连发生。我们几人一定要团结一心,不仅是为了对日本的文明开化,尽自己的绵薄之力,也为了共同对抗攘夷派的压迫。现在我们的生命,遇到此等异乎寻常的威胁,作为五人组应做何等对应。长崎屋老板,你怎么看?”
长崎屋的掌柜毫不在乎地道:“佐原屋掌柜平素确有不少,挑衅攘夷派的地方。这话诚然对死者不敬,但实情就是如此。想来攘夷派的人,选择用如此猎奇的手法,杀害佐原屋老板,实乃杀鸡儆猴,我个人认为并不足惧。要说原因,若要杀害佐原屋掌柜的,大可不必使用那样奇特的手法,更简便的犯案手法,要多少有多少。既然他们有意选择,这样的方式下手,想必是要传达,我方才说的那些信息吧。你看如何?”
仁科伊吾立刻点头道:“长崎屋说得对。我也想到了这一点。这的确是对我们的威慑。倘若事实如此,此举实在幼稚之极。想用这样猎奇的手法杀人,以来吓唬我们,真是浅薄的考量。我曾在两国见过天主教徒,表演‘白刃潜’的杂耍——往轿子正中插一把长刀,里面的人依旧从轿中逃脱。若是有那个身手,犯下今晚的案件,应当不是难事。这么看来,此案实在毫无玄机。我们亦无须对此恐惧不已。”
这五人此前曾多次遭人刀砍和夜袭,这么一说,也觉得用不着对此等威慑,太过多虑。其余四人纷纷点头称是,然而大家的心底,却多少留下了解不开的阴暗心结。
正说着呢,番奉行所的与力一行终于赶到了。验完尸,五人分别被叫去单独接受了调查,可方才也说过,这五人都知道,没有人在案发时离开圆桌,所以大家的证词,并无矛盾之处。与力让他们先行回去。
验尸结束正好是在凌晨四点,东方的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雨过天晴,今天将是个酷暑之日。清晨的蓝天万里无云,天上还留着一抹淡淡的月影。
昨夜折腾了一晚上,外加精神髙度紧张,几人都累坏了,实在不想乘轿子,一路颠簸回家,最终决定坐船。仁科伊吾、日进堂、和泉屋和佐仓屋的老板四人,留下长崎屋的掌柜一人在宅邸,一起去三囲坐船。船过两国桥,行到矢之仓河岸附近之际,佐仓屋老板说了一句“借过”,走到船尾站定。
正在摇橹的年轻船老大佐吉问道:“老爷,要我扶您吗?”佐吉边问边要往船尾走,可佐仓屋却道:“没关系。”站在船尾解起小手。然而佐仓屋太过疲劳,船身受水波推动,稍微一晃,他一脚踩空,一下子掉进了河里。
同行的人大吃一惊,不由得喊出声来。大家看那河水流速平缓,加之佐仓屋老板水性极好,便想他定会很快浮出水面说句“哟,这可真糟糕”。可不知为何,佐仓屋似乎沉得很深,过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他往上浮。
就在大家有些着急时,佐仓屋猛地浮出水面,嘴巴一张一合地“啊啊”呻吟喘息。那样子很不寻常。只见他浑身湿透,双目圆瞪,眼角几要撕裂,像是水中有无形的敌人,正在与他厮斗一般。他一个劲儿地两手拍水,登时水花四溅。可是不一会儿,就像被什么东西拖住似的,再次沉到水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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