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想了想,自嘲地一笑:“你说得没错,我家中小厮若不经事,这罪名我就得担上。”他想通了,如果有人执意对付他,无论是酒家还是邸店,皆可制造错误的时间。哪怕他把昨日的行程一一摆出来,也说不清楚。
而安曼行贿自首,按律可以免罪。
收十六匹绢徒刑两年,他的七品官职可抵罪一年,就是一年的徒刑。狄仁杰沉吟,安曼是傀儡无疑,究竟是谁,想他远离并州官场?
官员的名录如流水,在他心头滑过。
到了狄府门外,小厮刚刚睡醒,哈欠连天地来应门。何怀道命人搜查整个宅子,丫鬟婆子吓得一动不动,狄仁杰反而随手取了一卷书,径自坐下读书。何怀道这才发现,他家中到处可见的唯有书。
何怀道又好气又好笑:“你就要坐牢了,竟不担心?”
“担心能免罪吗?”
何怀道气结:“好,那你直接认罪,我也省事。”
“我家地方不大,能放下十六匹绢的地方,只有书房,赶快去那里翻找。”
何怀道跺脚,很想堵上他的嘴,转头看着一边瑟缩的小厮,问道:“你家主人昨夜未归,有人送绢帛来吗?”
小厮怯怯地望向狄仁杰。
“没事,狄詹你说实话。”
“昨晚有人敲门,说公子爷办了一桩好事,得了十六匹绢。我刚打开门,他们就冲了进来,公子未回,我不知该如何是好。”狄詹说完,小脸一皱,苦巴巴地对狄仁杰道,“公子爷,是不是……我坏事了?”
“我吩咐过你看好门户,你的确不够谨慎。”狄仁杰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如今我就要吃牢饭,记得买些好酒菜,别让我饿死。”
狄詹哪里忍得住,当即抽泣起来:“既是我的错,怎能让公子去抵罪?”
何怀道不忍心,瞪着狄仁杰道:“你吓唬他作甚!门户不严固然有错,他们要真想栽赃,他一个人哪里躲得了?”
狄仁杰笑眯眯地问:“你觉得是栽赃?”
何怀道一怔,没好气地道:“哼,你没心没肺,罪有应得,活该去关一阵。”
“我应该如何?被人冤枉痛不欲生?昨日碰到一个道士,说我有牢狱之灾,看来我是该进去住住。”
狄仁杰说得云淡风轻,何怀道突然意识到,自己竟嫉妒起他的从容。
“这案子我会移交都督府,希望他们会放你一马。”何怀道抓了抓头,当事人已表明想坐牢,他该如何帮狄仁杰洗刷罪名?
“我会交代昨日的行程,你就当做好事,替我去询问证人口供,再移交案子。”狄仁杰叹气,如果身陷官非,他无法代郑崇质出使营州,继任者是石摩诃,难保不判出什么幺蛾子。
狄仁杰麻烦缠身之际,远在洛阳的元镇,中了爱恋的毒,不断书写情诗。熏过花露的香笺上,密密写下秀丽的小楷,诉说他对睿姬的爱慕与思念。
每每他送诗到燕子楼,彩云冷冰冰地收下,不与他多说一句好话。元镇毫不气馁,既然肯收,他就乐得相送。睿姬不见客的日子,多在排练曲艺歌舞,那些诗正可用来唱和,不会毫无用处。
在他惴惴不安、相思时,睿姬倚在胡床上,口齿留香地读着他的诗:
一番秋意一番霜,曲径犹藏晚岁芳。
蓬结亭庐难闭冷,风裁衣袂欲流黄。
怜卿已是经年苦,笑我唯堪半面妆。
且唤惜花人到此,为移园圃待重阳。
她幽幽叹气,纤指无奈地在信笺上拨弄,她明白他的心思,却不想在花魁之选前破例。纵然他妙笔生花,痴情守候,她还是想保留一点余地,让自己坠落得慢些,再慢些。
惜花人,他就是她的惜花人吗?那么,且放眼未来,再耐心地等她一阵。
心猿意马地翻到下一首,依旧字字珠玑。睿姬一边读,一边发愣,忙去唤丫鬟:“彩云,你来听听这一首。”
彩云笑道:“元公子的诗,你个个夸好,我要听出老茧来。”
“不,这首不一样。”睿姬神色凝重,徐徐读来。
真身何必尽人知,逸士精魂陶令篱。
傲世独行方是隐,争香无谓故开迟。
多将绝色溶秋色,未允相思费苦思。
妙谛人言道不得,待君能解我心时。
彩云想了想,问:“你是说,他猜出你身份非比寻常?”睿姬摇头:“他未必能猜出,却写了出来。在他心中,我是独一无二的。彩云,我真想和他见个面。”
“不,姐姐你忘了,谁先低头,谁就输了。我等本已低人一等,你再贴上门去,只怕他将来看轻你。”彩云明知残忍,也要说出来。
睿姬美丽的面容恍如镜碎,她低低叹了一声,提起笔,在元镇的诗作下填了一首。写到动情处,她咬住笔杆,双目像是一对猫眼宝石,出神地遥望虚空。
她爱恋的是诗歌,是情绪,是悲悯自身在这红尘中的陷落。元镇书写了她的心曲,她乐意打开一道门,让他从幽径悄然走入,探知她盘曲的心事。
睿姬揉了揉肩,晨间训练《北旋歌》的舞步,腾踏生风,跳得一身酸痛。彩云替她捶背,心疼地道:“这花魁的名头,真能让你有个好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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