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过了十日,元家的清心茶坊歇业了两天,后又恢复营业,街坊并不觉有异。唯有睿姬不时请彩云送诗过去,却只得到一首绝句,诗意含混,略略提及身体有恙,就连一手行草也写得生涩。
睿姬牵挂在心,辗转反侧,次日急忙命彩云前去询问。彩云回来覆命时面有忧色。
“姐姐,元公子不在茶坊,听说是刚刚走的。”
“什么?”睿姬惊呼一声,险些碰落了茶盏。她扶稳杯盏,他说要与她一同品茗,要与她共度余生,为什么会不告而别?
彩云只是叹息:“茶坊管事霍义说,元公子往南冶游去了,他不知道去向。”
“清明将至,他是做贡茶的,要在清明前采茶焙制,运送京城。会不会是去催递新茶?”睿姬焦急地猜想,“不,难道是谁起了嫉恨之心,要报复他?有陇西王为我撑腰,他们不敢对付我,就朝他下手?”
“姐姐,你想太多。洛阳是东都,元公子又是做贡茶的,谁敢真的动他呢!要是宫中怪罪下来,谁能担当得起?”
睿姬心中稍定,很快又手足无措地问道:“那他为何不来找我?匆匆而别,难道他……”她想出诸多理由,不愿往深处多想。
彩云不安地望了望外头,揉搓着衣角道:“姐姐,嗣濮王和煐王就在外面厅堂,他们想见你。嗣濮王说,前日有所得罪,特意备了重礼来赔罪。煐王说久慕芳名,花魁之夜不在洛阳,特地从长安赶来相见,求你给他一个面子。”
“不见!”睿姬责怪地瞪着彩云,这个时节,她没有一丝陪笑寻欢的念头。
“姐姐,你耗死在元公子身上,有什么用?他只是个商人!纵然才高,也比不上姓李的这些亲王嗣王郡王位高权重……”彩云急急说道。
睿姬嘴角扯出一个笑容:“这世上最朝不保夕的,就是皇子皇孙!”她似乎想到什么,秀丽的面容蒙上一层阴霾。“彩云,我不想和宫中再有什么关系。”
“可是,他们从教坊拿了行牒,点明要你出去待客。”
睿姬玉面微寒,瞬间恢复了冷淡的神色,澹然说道:“我明白,既是官伎,我拒绝不了他们。献艺无妨,想要我侍奉枕席,要看我答应不答应。如今我是花魁,一举一动,全洛阳都看着!他们想硬来,就臭了名声,恶了礼法。”
她咬唇暗恨,花魁的名头成了她最后的稻草,她唯有以此来抵挡汹涌而至的命运狂潮。
元镇,元公子,你在何处?
你说你是我的良人。你要带我走。
可你如今身在何处,心在何处?
这天之后,睿姬在燕子楼传出话去,身为洛阳花魁,愿为洛阳民众祈福持斋,修身自好,卖艺不卖身。教坊官员无可奈何,诸王及权贵暗中咒骂,恨她不识抬举。
这其中嗣濮王李欣最为忿然,他前些日子大丢颜面,睿姬不给他任何转寰机会,传出去仍是难堪。两人就此结下大怨,李欣一心要给睿姬找不自在,甚至去寻元镇麻烦,幸好元镇离家,管事霍义极为玲珑,刻意巴结各宗室和朝臣,李欣一时不好动手,越发郁闷。
麟德二年三月,洛阳宫乾元殿落成,帝后同赴洛阳。二十三年后,皇帝李治过世,武后执政,推倒乾元殿建立明堂。那是太宗、高宗一直以来的心愿,最终在一个女人手上完成,而那时,已不再是李唐的天下。
或许,在看到乾元殿的那一刻,武后就已目睹她的盛世来临。
而她期待的良相,正在并州做赴京前的准备。
狄仁杰一边收尾法曹的各项职司,一边调阅大理寺的奏帖详读。并州都督府专门有人从两京发回朝廷的诏令和奏章,很多人一阅了之,而狄仁杰却想把它们全部背下。只有这样,他才能了解大理寺这些年的动向,与其他同僚拥有同样的经历。
除了背诵奏帖,狄仁杰更喜欢走街串巷,去倾听百姓们的对谈。阎立本传授的读唇术是基本关窍,各族语言不同,即使狄仁杰语言天赋极高,修习起来也颇费工夫。好在坊市里异族他国的商旅很多,他不断倾听练习,分辨词语吐字规律与音调高低。为了修习异国语言,狄仁杰特意请何怀道帮忙,找了几个高鼻白肤的异族人学话,有时一段话拆成数种语言,听得人云里雾里,他却自得其乐。
数月间,读唇术助狄仁杰预防七起盗窃,调解邻里纠纷十五起,解开了三对小夫妻的矛盾,救回两个被拐卖的男孩。天地间像是打开了无数的门户,供他窥探预测,剖析洞察,他拆解唇语的能力越来越娴熟。想到阎立本为他洗脱罪名,又不拘一格传以秘术,狄仁杰无比地感激。
为大唐选贤能,为天下平冤屈,阎立本的所作所为,在他心中刻下深深的烙印。
在狄仁杰完满履行法曹参军的职责时,以他为中心掀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不少人家旁敲侧击地询问他的生辰八字,平时鲜于联络的州府同僚赶来结识他,散衙时偶尔会见到女儿家的香车,怪异地停在远处街道。狄仁杰隐隐察觉哪里不对。
一日,狄仁杰从北市擒贼回来,交完差事,长史蔺仁基特意传他过去。
“狄参军,你就要去洛阳赴任,这些日子,想起你所受的委屈,我很是汗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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