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史言重,狄某虽遇波折,到底平安无事。就要离开并州,心下也是不舍。”狄仁杰连忙说道。为了被诬告入狱的事,州衙给了他不少安抚,他不想久久挂在嘴边。
蔺仁基堆起笑容,上下打量狄仁杰,看得他不好意思,方才呵呵笑道:“你早就可以成家,不知狄家长辈可有打算?”
狄家老宅在并州阳曲县,但狄仁杰之父狄知逊任蜀中夔州长史,与他两地为官,平时书信往来。对于狄家媳妇,父母虽有操心,仍要他自己做主。毕竟夔州与并州相隔逾两千里,一般人家不欲女儿远嫁,狄知逊要他就近寻觅门当户对的人家。狄仁杰在并州为官时日不长,一来尚无娶妻之念,二来未留心谁家有适龄女子,此事就耽搁了下来。
狄仁杰行礼道:“多谢长史挂怀,家严未有安排。”他心下狐疑,难道蔺长史是说亲来了?
蔺仁基笑道:“如此就好,李司马家有爱女三娘,年方十六,正合说与你为媒。”
“我不日要赴洛阳,李司马不怕她远嫁吗?”狄仁杰自命洒脱,碰上婚事却也尴尬,硬了头皮问道。
“不错,李家确实有此顾虑。但李司马爱才,他和我皆信你此去洛阳,将一飞冲天。”蔺仁基微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要不是我女早已出嫁,我也想招你为婿。”
“大人过奖。在下谢过两位厚爱。”狄仁杰想了想,正色对蔺仁基说道,“洛阳一行,没有大人想象得这般容易。朝堂上政局多变,大理寺也是藏龙卧虎之地,狄某虽有阎工部举荐,但那里尽是皇亲国戚,动辄得咎,未必就是坦途。”
他点到即止,蔺仁基听出端倪,狄仁杰对洛阳的朝局不是很乐观。
蔺仁基联想起近年来武后尘嚣日上的气焰,想到大理寺是个微妙的官署,武后处置叛臣逆臣都会交由那里发落,心中不由打了个突。一旦狄仁杰触怒武后,家人难免遭罪,即使看去一片风光的前程,也有隐忧埋伏。
蔺仁基想到这里沉吟起来,一时忘了与他回话。
狄仁杰确实不想牵扯太多情爱之事。他与李家三娘素未谋面,毫无根基,骤然间要他做出决定,实在勉强。何况在他心底,幻想过的佳人,不必容色倾城,却须温柔贤淑,知书达礼,明了世事。李家三娘养在深闺,掌上明珠般长大,休说风浪,只怕连挫折也没经历过。
洛阳等待他的,即使不是风刀霜剑,也不会是和风细雨。
他不仅是读书人,更是脚踏实地的干吏,明察秋毫的神探。他的心上人,须是一位贤内助,与他灵犀相通,志趣相投。
狄仁杰明白,这样的女子很难寻觅,他唯有谢过蔺仁基与李孝廉的好意。
“你顾虑得有理。”蔺仁基叹息,老实说,此事本就仓促,朝堂情势多变,一动不如一静。“我会替你分说,即便不成,我与李司马也想结这份情谊。并州是狄参军故里,可要时常回来看看。”
狄仁杰怅然应了。
他心有壮志欲高飞,可离开并州,确有一丝不舍。
蔺仁基的话,令他想到很多。能与他情投意合的女子,不知身在何处?洛阳人文荟萃,物杰地灵,或许,他真能在那里,邂逅理想中的佳人。
这场秘密谈话被蔺仁基原封不动转告李孝廉,李司马虽有爱才之意,对狄仁杰所言却深为赞同,思忖良久后放弃了前念。此事传出后,其他动了念头的人家纷纷偃旗息鼓,狄仁杰耳根清净下来。
狄仁杰,终于要踏出宦海生涯关键的一步,进入两京朝堂。临行前,他忽然忆起那个神秘的道士。如果对方所说无错,数次牢狱之灾,已应验了一回,其他的莫非要应在洛阳?
他笑了笑,身为法曹,又将去大理寺,牢狱于他亲如寓所,此生就算拘役在其中又何妨?祸兮福兮?但求无愧于心。
就这样,随着狄仁杰赶赴洛阳,之前遥在天边的武后与睿姬,终于与他有了交集。命中注定的相逢,就像锋利的宝剑,寻到般配的剑鞘。
只有武后才能驾驭这柄锋利的剑,只有睿姬才能收纳这桀骜不驯的剑光。
这是风云际会,势不可挡。
第十七章 洛水龙王
七月。
洛阳城中,忽起动荡。因百济被扶余国逆军围困都城,大唐皇帝与武后二圣欲遣神行水军十万义助抗敌,第一批数十艘巨舰齐聚洛水待发。
夜里,战鼓低沉,风帆高扬的船舰在洛水上迤逦前行,水军缓缓驰出港口。
明月高悬,然而连绵的战帆遮云蔽日,黑压压地铺满河面,号角声此起彼伏,猎猎红旗在风中飞舞。腾腾杀气滔天而起,截断洛水,连飞鸟亦不敢掠过。
洛阳水军主舰为长逾百尺的楼船,甲板上可以奔车走马,共设楼三层,女墙上开弩窗矛穴,四壁蒙皮革防护箭矢。护航舰用了轻捷快速的艨艟,用生牛皮蒙住战船,可以乘敌不备冲突敌船。斗舰与走舸上皆有女墙,安置勇毅精锐,作为冲锋战船可与敌舰短兵相接。各式战船横贯水面,甲板上一道道灯光宛如长虹,在洛水上炫目招摇而过。
右威卫将军、水军主帅刘仁愿踌躇满志地站在主舰上,他一回头,瞥见副将疑神疑鬼的脸色,不由笑道:“怕什么?千艘战舰从各地出发,只须北渡渤海,哪怕不和陆军会合,光靠我们压过去,也足以拿下扶余叛逆。此行是抢功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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