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翻了个白眼,低低咒骂一声。
哈根双手一拍,干涩的拍掌声回荡在砖墙之间:“所以很遗憾,我必须命令你们停止所有调查工作,这项命令立即生效。你们必须在四十八小时之内清空这间办公室,ごめんなさい(抱歉)。”
铁门关上,哈根匆促的脚步声在地下通道内渐去渐远。哈利、卡雅、侯勒姆,三人面面相觑。
“四十八小时,”侯勒姆开口说,“有人想来杯新鲜咖啡吗?”
哈利朝桌旁箱子踢了一脚,箱子砰的一声撞上墙壁,里头掉出少许物品,朝他滚来。
“我去国立医院。”哈利说,大步朝门口走去。
哈利将硬木椅子挪到窗边,一边聆听父亲规律的呼吸声,一边翻看报纸。报纸版面的左右两侧各有一则新闻,一则是婚礼,一则是丧礼。报纸左侧是梅莉的丧礼,照片中有带着怜悯及严肃面容的挪威首相,身穿黑色西装的社会党同志,脸上戴着不相称大墨镜的丈夫拉瑟穆斯。报纸右侧是船运大亨之女莲娜的喜讯,她将和东尼在春天完婚,报上还登出了重要贵宾的照片,这些宾客将飞到法国圣特罗佩镇参加婚礼。报纸下一页说今天奥斯陆的太阳将在十六点五十八分整落下。哈利看了看表。太阳正在沉落,隐没在低低的云层之后,那些云层既不会下雨,也不会下雪。他遥望沿着山脊一侧矗立的住宅亮起了灯,那座山原本是火山。从某方面来说,只要想到有一天火山可能会在那些住宅底下张开大口,将它们完全吞没,抹去那里曾有个安于现状、管理良好、有点儿悲凉的小镇,他就产生解脱的感觉。
四十八小时。为什么要花四十八小时?清空那间所谓的办公室不到两小时就能完成。
哈利闭上眼睛,思索命案,为他的个人资料库在心中写下最后一份报告。
两名女子以相同方式遭到杀害,同样都被自己的血给淹死,而且血液当中同样含有克达诺玛麻醉剂。一名女子在跳水台上被绳子吊死,绳子出自一家老制绳厂。一名男子淹死在自家浴缸里。这四名被害人可能同时住过荷伐斯小屋。警方还不知道谁去过荷伐斯小屋,不知道凶手的行凶动机是什么,不知道那个白天或晚上荷伐斯小屋发生过什么事。警方只知后果,不知起因。全案终结。
“哈利……”
哈利并未听见父亲醒来,转过头去。
欧拉夫·霍勒看起来恢复了元气,但也许只是脸颊泛红,双眼因为发烧而发亮。哈利站了起来,将椅子移到父亲床边。
“你来多久了?”
“十分钟。”哈利说谎。
“我睡得真好,”欧拉夫说,“做了几个好梦。”
“看得出来,你像是可以下床出院了。”
哈利将欧拉夫的枕头拍松,欧拉夫由他这么做,尽管两人都知道这是不必要的举动。
“房子怎么样了?”
“很好,”哈利说,“它会永远屹立不摇。”
“很好。哈利,有件事我想跟你说。”
“嗯?”
“你现在是大人了,你可以看着我自然离去,这是人生必经的道路。但是你母亲过世的时候,你处在发疯边缘。”
“是吗?”哈利说,把枕头套拉平。
“你把你的房间砸得稀烂,你想杀了医生,杀了把病传染给你母亲的人,甚至还想杀我。因为我……呃,可能因为我没有早点儿发现吧。你是如此满怀爱意。”
“你应该是说满怀恨意吧?”
“不,是满怀爱意。爱与恨是一个铜板的两面,一切都始于爱,恨只是铜板的另一面。我总认为你之所以酗酒,是因为你母亲的死,或因为你对母亲的爱。”
“《爱是杀手》(Love Is A Killer)。”哈利喃喃地说。
“什么?”
“以前有人这样跟我说过。”
“你妈生前要求我什么,我都照做,只有一件事除外。她要求我在时间到了的时候帮她解脱。”
哈利觉得仿佛有人将冰水注入他的胸口。
“可是我做不到。你知道吗,哈利?这件事让我不断做噩梦。我每天都在想,我没能替我在这世界上最爱的女人完成她最后的愿望。”
哈利跳了起来,单薄的木椅发出吱的一声。他走到窗前,听见父亲呼吸好几口气,声音沉重颤抖。接着父亲把话说了出来。
“我知道这样做是把沉重的负担加在你身上,孩子。但我也知道你跟我一样,如果你没做这件事的话,会一辈子都把它挂在心上,所以让我来跟你解释你要怎么……”
“爸……”哈利说。
“你有没有看见这根注射针?”
“爸!别说了!”
哈利背后陷入一片寂静,耳中只听见自己焦躁刺耳的呼吸声,眼前是窗外有如黑白电影般的城市风景,上方是犹似一张张脸孔的铅灰色乌云,低沉地压着楼房屋顶。
“我想埋葬在翁达斯涅镇。”欧拉夫说。
埋葬。这两个字犹如某年复活节的回声。那年父母带着他和小妹前往莱沙市,欧拉夫极为认真地对哈利和小妹说明,倘若他们被雪崩埋葬,又出现缩窄性心包炎的症状,该如何应对。缩窄性心包炎是指心包膜增生大量的坚硬纤维组织,限制心脏舒张,使得心脏像是穿上一层盔甲。当时他们周围是一望无际的平原与和缓的山坡,父亲的话有点儿像是内蒙古当地班机的空服员解释救生背心该如何使用,虽然荒谬,却给予乘客一种安全感,只要乘客依照正确步骤去做,似乎就可以得救。但如今父亲却说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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