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诺鲁孜节,伊朗的新年,节期将持续13天,人们都在家过节,其间会有各种宴会与火祭仪式。不过最盛大的庆祝活动还要放在开春第一天。
每年这个时候,萨梅迪家都会举办一场大聚会,今年也不例外。受邀的亲戚、朋友以及同事来了以后并不待在室内,而是纷纷来到屋顶上和院子里。拉蕾抱怨今年的客人比往年少了,可努里对安娜说没觉得有多大的区别。安娜看到有些参加过他们的婚礼的客人也来了。他们把婚礼上的照片冲洗出来,做成了相册,放在桌上。人们翻看着照片,时不时点点头,低声议论。不难看出,人们对这场婚礼难以忘怀,虽然才过去几个月,回想起来却像是陈年往事。
努里也请来了地铁项目的高管人员。他们虽然是法国人,却都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波斯语也比安娜说得好。努里父亲的同事和拉蕾的朋友也都来了不少,当然也少不了沙欣。女孩们都穿着超短裙和领口开得很大的上衣,摆动着翩翩长发,引得男宾纷纷侧眼偷看。此时,安娜觉得自己像个年长的阿姨。
安娜邀请了她在伊朗-美国人协会的上司夏洛和一个在伊朗的朋友。夏洛的丈夫伊布拉姆也来了。夏洛身穿绿色套装,内衬一件低胸背心。安娜也穿了一身套装,不过是浅蓝色亚麻质地的,里面配着白衬衣。
努里的母亲忙着给客人端茶送水。尽管她和客人们谈笑风生,安娜还是觉得她比起以前来明显地更为消瘦,额头上的皱纹也更深了。
过去六周世事艰难。霍梅尼离开德黑兰,来到了穆斯林的圣城库姆。他谴责建立民主共和国的想法,认为人们会因此被西方国家洗脑。两百多名军官和萨瓦克官员被新成立的组织“伊斯兰革命法庭”处决。大量效忠于沙阿的人被抓进了监狱,其中很多人都和努里的父母打过交道。
这段时间,伊朗的精英阶层人人自危。安娜不禁想起十八世纪法国国王路易十五的那句话:“在我之后,将会洪水滔天”1。现在的伊朗似乎深陷滔天的洪水之中,人们划着薄如蝉翼的救生艇,试图驶向安全的彼岸。
诺鲁孜节本该是个喜庆的日子,可在安娜看来,眼下的欢乐气氛相当勉强。哈桑站在客厅的一角,双手来回比画着,好像在和一个女人激烈地讨论着什么。安娜走近他们,发现那个女人是罗娅,努里儿时的玩伴。罗娅穿着一袭曳地长裙和一件款式简单的衬衫,一个劲儿地点着头。安娜朝他们走去,琢磨着罗娅和哈桑之间会不会擦出点儿爱情火花。
“你好,罗娅。”安娜笑着打招呼道。“和奶奶的朝圣之旅怎么样啊?不错吧?”
哈桑扬起眉毛,好像对安娜知道朝圣是什么感到很诧异。罗娅则礼貌地点点头:“挺好啊!而且,我觉得这次的朝圣预示着将来。”
“此话怎讲?”安娜歪着脑袋问道。
“等了这么多年终于见到了曙光。伊玛目回来了。”
安娜双臂抱在胸前:真希望努里此时能在自己身边!可努里正在客厅另一边和地铁项目的一名经理聊天。
“你大学读的文学专业?”罗娅问安娜。
“是啊,怎么?”
“那你应该看到上个月报纸上的一首诗了吧。我不记得作者是谁了,但诗中写到‘伊玛目回来了,谎言将不复存在,人们将情同手足,共享喜悦,邪恶和背叛将永远消失’。”罗娅说得神采奕奕。“你看到了吗?”
“那我肯定是漏掉了。”
“我看到了。”有人在安娜身后回答。安娜转过身,原来是夏洛拿着一杯酒站在那儿。
安娜为他们作了介绍。
“那首诗的作者是个无名小卒。”夏洛扫了一眼安娜,“严格地说,那首诗写得糟糕透顶。”
罗娅的脸僵住了。
“正是如此,”夏洛尖刻地说,“充斥着幼稚可笑的观点和臆想。”她耸耸肩,抿了一口酒继续道:“不过,显然有人爱读。”
哈桑抿了下嘴,说:“你难道不认可这个国家的民心所向?”
夏洛又抿了一口酒,说:“恰恰相反,我非常希望伊朗建立议会民主制;这将造福伊朗,造福整个中东地区,甚至全世界;可霍梅尼明确表示这不是要务。”
“所以你对建立伊斯兰共和国不以为然?”
夏洛双脚分开,胸脯凸显。“据我所知,你们的伊玛目,”她特意强调了“伊玛目”这个词,“想要废除重婚罪、禁止堕胎,还要结束男女合校制;他还想要求在政府里工作的女性戴希贾布2。作为女性,我无法忍受这些规定。社会不能倒退!”
哈桑摆摆手说:“你说的没错。但你是美国人,所以可能没法理解这些。”
“抱歉我不能理解,但我和安娜一样,嫁给了伊朗人。我在这儿生活了七年。这些呼吁不是温和派的作风,而是要发动一场战争。”
“只有肃清社会上的歪风邪气,人们才能真正自由。”哈桑反驳道。
夏洛一手拿着酒杯,一手插在后裤兜里。安娜不知道她接下来会说什么。她又朝努里那边望了望,希望努里能看到自己。
“你说的没错,夏洛。”哈桑继续说。“宗教和世俗力量目前势不两立,可这是沙阿造成的,他扼杀了民主和言论自由;清真寺就成了人们集会和交流思想的唯一场所,所以在那儿爆发的运动无疑都染上了宗教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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