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换了一种方式:“那爸爸呢?或许他能帮忙?”
“爸爸?”努里的笑声里充满了讽刺,“未必。”
安娜不安地问:“为什么?”
“爸爸也得斩断与大恶魔撒旦的联系!我们都必须斩断。”
安娜忧心忡忡地捋了捋头发:“努里,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你娶了一个美国人,如果你斩断与美国人的联系,就会毁掉我们的婚姻。”她停顿了一下,“你明白吗?”
有那么一瞬,努里的表情稍有变化,仿佛他也知道自己太过分了一样,摆出了一副懊悔的样子。那一瞬间,安娜心里重新燃起了希望。她想冲过去,躲进他宽厚的怀抱里。她知道努里爱自己,他只需表现出来,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动作也行。她一动不动地等着,生怕自己稍稍动一下就会打破魔咒,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可努里又换上了最近常摆出的阴沉面容,站起身,眯着眼:“住口!安娜;你懂个屁!”
并非只有安娜关心这场人质危机。当晚,安娜的妈妈第一次从巴黎打来电话。安娜在厨房里接起电话后一听到妈妈的声音,此前被封存的渴望就一股脑儿地涌了上来。
“我好担心你,宝贝女儿!你来巴黎吧!我觉得现在的伊朗对美国人很不利。”
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原来还真有人关心着我!“我……我不能走,妈妈。”她轻声说。
“有什么不能的啊?别告诉我你……”
“我得有努里的书面许可才能离开,可他不肯写。”
“哎呀,天哪!叫他一起来!他还没来过巴黎吧?可以……”
“他不会离开这儿的。”
“为什么?他疯了吗?”
安娜没说话。
“那你就自个儿走。”妈妈坚决地说。
“我做不到,跟你说过了。”
“安娜,你必须离开那个是非之地。你是个聪明人,在许可证上伪造他的名字。”
“妈妈,我也想这样,可我……”她突然转过身,努里就站在厨房门口。她的声音小了下去,背脊一阵发凉。他听到了多少?
“安娜,你还在吗?怎么回事?”妈妈在电话那端焦急地问道。
努里显然听到了不少,他从安娜手中夺过电话。“你没来参加我们的婚礼,”他对着听筒吼道,“你好几年都没来看你女儿,你没权利干涉我们的生活!安娜是我老婆,她在这里很开心!别再来烦我们!别再打来了!”他挂断电话,又把它从墙里扯出来,咄咄逼人地盯着安娜:“从现在起,我要把电话藏起来。你以后不准接打电话,我不在家的时候也不行。如果被我发现你擅自使用了,后果自负!”
第33章
安娜原以为生活已经糟糕透顶了,可当冬季的湿寒取代秋天的干冷之后,才发现自己错了。使馆人质事件发生后没几天,霍梅尼就威胁说,若美国不遣返原伊朗沙阿,就要将人质作为间谍来审讯!伊朗现任总理巴扎尔干也辞职了。
由于夏洛被囚禁在使馆,伊美协会再次停止活动。不过安娜反而感到解脱了,因为革命开始后,大学里的欧美文学课就引入了反美教材。夏洛曾告诉安娜,协会迟早也会被要求这么做的;至少现在安娜不用违心去教这些东西了。
伊斯兰革命委员会颁布了新的法律。新法保留了政府的实际职能,但增加了对公开表达情感的限制:禁止人们在大街上拉手和亲吻,甚至不允许异性走在一起。大多数音乐都被列为违禁品,更不用提跳舞、饮酒和看电影;连棋牌类游戏也被禁止;人们不得穿戴鲜艳的服饰,就连大笑也要罚款。
在安娜看来,一切娱乐消遣都被禁止了,一条绚丽多彩的头巾会被认为是腐化的西方标志,所有的东西都染上了政治色彩。就连诗歌,也只有充满伊斯兰教意识形态的才是有价值的。甚至戴面纱也被认为是革命胜利的标志,因为沙阿的父亲在20世纪30年代就废除了戴面纱的习俗。
就在妈妈来电话的几天以后,安娜整理床铺时发现床下有一个东西,抽出来后才发现是《古兰经》的波斯语版。她翻看了几页,看到有些段落被标红了,就把书拿到楼下客厅,搜罗了一遍书柜,找到了罗娅给自己的那本英文版《古兰经》;翻开英文版的《古兰经》,希望能找到那些标红段落对应的英文,这样也许可以发现一些导致努里转变的线索。可过了几分钟,她发现自己完全看不懂那些文字,就只好放弃了。
安娜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摩挲着凹凸不平的扶手,想起了一年多前和拉蕾一起买沙发时的情景。那时她们无忧无虑地疯狂购物,还在一家高档会所吃了顿午饭;那以后他们的世界就坍塌了,原来的生活已不复存在。安娜呆呆地盯着窗外——许久,许久。
死亡与殉道向来是波斯文化中很重要的元素。鲁米、哈菲兹、莪默·伽亚谟1等波斯诗人都曾大谈特谈灵魂的神性,而死亡是获得灵魂神性的必经阶段,正所谓生死相依。
可伊朗最近发生的大屠杀与波斯精神大相径庭。每当看到电视上人们谈论刑讯、处决和砍头等话题时,安娜就吓得直哆嗦。当局似乎沉迷于判处死刑,并歪曲过去的波斯哲学,将之变成丑恶唬人的思想。看到美国使馆墙上涂的“死亡让我们强大”的标语时,她不禁想那样的强大有何意义,毕竟那只是通过杀戮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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