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迫不得已,安娜绝不出门。而出门时,她会把自己打扮得像个穆斯林:头上包一条长长的黑色头巾,不穿紧身或暴露的衣服,走路时也不左顾右盼。一天下午,她赶去采购努里最爱吃的印度黄姜饭的食材,这是他们在蜜月时吃过的;做黄姜饭,要先将羊肉和洋葱片混合煮好,剁碎煎炸后再放到一块面饼上。她之所以要这么做,是因为心中尚存一丝希望:就是通过俘获努里的胃来感动努里;不过心里的另一个声音告诉自己:恐怕毫无效果。
她买了羊肉、姜黄粉和刚出炉的面包;出了商店,才注意到报刊亭边的架子上堆放的那些小册子与平常有些不同:平常那都是些广告和传单之类。虽然她已经练就了自动屏蔽报纸上被处决者头像的本领,可今天还是有一本放在健康美容类广告边的小册子闯进了眼帘,上面印着一些最近被处决者的照片。安娜闷闷不乐地绕开报刊亭,朝家走去。
今天风和日暖,安娜解开了毛衣的扣子,脸迎着风。这样的午后很容易让人觉得生活会变得轻松起来,甚至幸福就在眼前。正她沐浴着阳光清风,一阵鸣笛声吓了她一跳。一辆白色的丰田车突然从车流中蹿出,停在她跟前。车里坐着两女一男。
两个穿着罩袍的女人从车上跳下,直冲安娜走来。那个穿卡其色制服的男人待在车里,车子没有熄火。
安娜绷紧了神经,加快了步伐。可那两个女人还是追了上来。他们是什么人?革命卫队的人穿的是深绿色制服,不是卡其色,而且他们也绝不会和女人一起执勤。安娜想着,心里怦怦直跳。
安娜听到她们用波斯语朝她喊道:“等一下。回来,姐妹!我们想跟你谈谈!”安娜放慢了脚步,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很可能是出于礼貌的本能。那两个女人走到她跟前,上下打量着她。安娜垂下头,脑子飞快地转着:如果对她们说波斯语,就会暴露自己是美国人,这可不好。最后她用法语说道:“怎么了?”
一个女人突然拿出一块布来。安娜不禁纳闷这东西是从哪儿来的。另一个女人从背后抓住安娜,将她的胳膊紧紧抓住安娜身体两侧。安娜拼命想要挣脱,可那个女人的力气很大,安娜动弹不得。
“放开我!”安娜叫道。
这叫声毫无效果。手持破布的女人不顾安娜的挣扎,开始狠狠擦她的脸。
“快放开我!”安娜急切地喊道。可两个女人都没理她,擦的还继续擦。那块布又潮又臭,安娜一脸痛苦,她的呼喊也被压了下去。“我不明白,这是要干吗?”
那个女人用法波斯语回答:“你把自己的脸画得跟个妓女似的。你想挨鞭子吗?还是想坐牢?你必须放弃腐化的西式生活。伊玛目已经颁布了法令。你这是与革命作对!”
安娜化了妆,这是她每天的例行公事。不过她只是抹了些粉,涂了涂睫毛膏,描了描眼线。很多女人,至少伊朗上层社会的女人,浓妆艳抹比她厉害。为什么他们偏偏看不惯自己?
“住手啊!”安娜伸长脖子喊道。她看到身前身后都有行人,就用法语冲他们喊:“救救我!来人啊!求求你们了!”
没人来为她解围。路人都只是围观了一会儿后就一脸恐慌地匆匆跑开了。还有些人甚至跑到了马路对面。安娜试图挣脱抓住她的女人。“放开我,不然我就报警了。”
拿着破布的女人发出了一声刺耳的笑声。她摆摆手,指着街上那些看热闹的人说:“报啊!你等着瞧吧,警察才不会管呢。”然后她转向安娜说,“从现在开始,你必须穿罩袍以示国家的独立,让他们美国人瞧瞧。”
安娜气愤到了极点,差点儿就说出自己是美国人,不过她及时忍住了。没人知道,当街说出自己是美国人会有怎样的结果!不过安娜的沉默还是让她们察觉到安娜的一些想法与她们的信仰相悖。拿着破布的女人眯起眼睛:“《古兰经》说,虔诚是最好的罩袍。听从真主的意愿,希望你对真主身心皆虔诚。”
这时他们的车喇叭响了几声,两个女人回头望去,看到车里的男人正示意她们回去,抓住安娜的女人突然喊了一声“真主至上!”便放开了她。
安娜朝后打了个趔趄。两个女人匆匆跑回车里。穿卡其色制服的男人飞快地把车开走了,车轮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很快便消失在车流中。几秒后一辆警车从安娜身边呼啸而过。
安娜调整了下情绪:其实倒没受伤,只是胳膊和脸生疼。但是她的购物袋被扯开了,羊肉和面包都掉在路边,沾满了灰,她捡起来丢进了垃圾箱;此刻只想大哭一场,可家离这儿还有四个街区。
安娜听说过义务警察,就是一些革命的狂热分子自发在街上巡逻,执行伊斯兰教法。今天碰上的难道就是这些人?难道还有人专门针对她,要杀鸡儆猴?如果是后者,那又是谁策划了这一切?哈桑?伊美协会的学生?还是,我的天,难道会是努里!
* * *
1 莪默·伽亚谟(1048-1123),古代波斯大诗人,《鲁拜集》作者。
第34章
有生以来,安娜头一次没过感恩节——努里不许,他家人对此也毫无兴趣。安娜感到希望愈发渺茫。如果努里连感恩节这样的非宗教节日都不让过,那圣诞节就更是想都别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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