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窗户,他能看见洛杉矶。小丘和地基让他站在大约五层楼的高度。窗户刚好高过隔壁建筑物的屋顶。向北望去,内特看见几个街区外就是一〇一公路。远处的山麓上是格里菲斯公园的观景台。
托妮的鞋跟嗒嗒踏过地板,“景色不错,对吧?”
“太棒了。”他凑近玻璃。左手边远处是“好莱坞”标记的高大白色字母。
托妮穿过左边打开的房门,走进厨房。厨台的白色与蓝色瓷砖拼成仿佛棋盘的方格图案。油毡地垫呼应着厨台。“公寓有冰箱和爪足浴缸,”她说,“洗衣房在地下室。屋顶有日光凉台。租约六个月起签,期满后每个月一更新。等你通过信用审核,要预交第一和最后一个月的租金。”
他走进厨房,故作镇定,打开几个橱柜,眼睛盯着台面,以免在她的微笑下露出蠢相。“租金是多少呢?”他问,“和我谈的那位老兄说挺便宜。”
“唔,很抱歉我们刚上调过一次,”她说,“所以没以前那么便宜了。”
内特扭头看着工作室,设想他的全部家具沿着一面墙排开。“可以理解,”他说,“那么是多少呢?”
“五六五,”她说,“包括公共事业费。”
“哪些?”
“全部。”
他冒险望向对方的笑容,“一共五百六十五美元?”
“对,”她说,“感兴趣?”
“妈的,当然,”他说,“不好意思,说粗话了。”
托妮的笑容颤抖了一瞬,他随即意识到真正的笑容刚才突破了久经练习的笑容。“别担心,”她说,“我是出了名的事情不如意就骂人比水手还凶。”
她从衣袋里取出名片和钢笔,用iPad的背面当桌板,在名片上写了几个字。“去洛克管理公司的网站,用这个密码登录,”她说,“整套申请流程都在网上办理。今晚填好,星期一我们就去查征信。下周的今天,这儿就归你了。”
“太好了,”他说,“征信应该不会查出问题。”
“很好,”她说,“下周我给你电话,还有——”她的笑容突然开始崩塌,她向后退却,但及时止住了脚步。
一只蟑螂出现在厨台上。不是内特偶尔半夜三更看见在人行道上遛弯的那种巨型蟑螂,但也已经够大的了——有他的半个大拇指那么大。蟑螂沿着曲折的路径跑过厨台,触角左右摆动。
“真是抱歉,”托妮说,又低头看看iPad,“每两个月除虫一次,但蟑螂是灭绝不了的,你理解的吧?”
蟑螂在一束阳光下停步,抬头望向他们,正好让内特仔细端详一番。它接着钻进电源插座消失了。“那只蟑螂莫不是亮绿色的?”
托妮耸耸肩,笑容重新绽放,“也许吧?老房子嘛,总免不了有些怪事,你说呢?”
第一章 故事一
3
曼迪坐在二手电脑前,再次输入她的信息。她只能看着键盘一个字母一个字母敲,因为她就是学不会盲打。键盘总是让她摸不着头脑。字母为什么非得散成一团乱麻,而不是按顺序排列?她从脸上撩起一簇金色卷发,卷发落回去遮住眼睛,她只好把它卡在耳后。
网上信用检查是每个月的头等大事。她的火狐浏览器(免费,谢天谢地)收藏夹里没几个网址,其中有一半是征信所。另一半是有关如何清偿账务的文章。
不出所料,她的信用评价又下滑了两个点,如今只有514了。仅仅一年,居然下滑了两百多点。现在她永远也别想买房了。或者买车。
八个月前在食品超市的休息室里,她一时心思软弱,向鲍勃——另一名收银员——坦白了她的信用困境,还有讨债公司没完没了打电话,也不肯听她解释。鲍勃说你反正买不起新房新车,所以有什么大不了的?他的建议是不接电话。“说到头,”他说,“等你已经沉到底了,他们还能把你怎么样呢?”
可是,讨债公司的电话还是不停打来,而且说得很清楚,事情就是会闹得很大。她相信他们的话。他们这么咄咄逼人,不可能轻易放过她。他们辱骂她,拒绝听她的任何解释。所有文章都说你必须和债主讨论支付细节,说得非常轻松,但电话上的男男女女只会威胁要通知她的父母和祖母,揭穿她欠钱不还是多么无赖。有一次她必须挂断电话,因为她被骂哭了。
她母亲养大的可不是个无赖女儿。曼迪不希望母亲认为她属于那种人。那种人是毁坏经济、害得银行破产的流氓,是认为愿意花多少就可以花多少、永远不需要还债的自由主义者。曼迪不是那种人。她只是不小心踏进泥坑而已——这是她母亲的说法:“看那边店里的迈克,他老婆死了以后他就一脚踏进了泥坑。”
关键当然是人们能自己爬出泥坑。她一直在努力,但有那么多费用要付,利息率突然变得那么高。不管她怎么做,情况就是一天天坏下去。她的泥坑成了泥潭,泥潭又变成了让她越陷越深的泥渊。
她坦白后过了一周,鲍勃“送”她一台电脑当人情。曼迪知道洛杉矶的男人送你“人情”是什么意思。她楼下有个叫薇科的邻居,帮她拾掇了一下电脑,最后说它可以上网了。曼迪很清楚那女人给电脑插了两张绿色小卡,对内存还是处理器还是什么东西做了什么事情。曼迪很担心薇科也要她还“人情”。薇科来自欧洲还是亚洲还是什么地方,那儿的人对这种事情肯定很放得开。曼迪不确定她能不能和女人做那种事情,不过六个月已经过去,薇科还没有要她还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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