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栖之肤_[法]蒂埃里·荣凯【完结】(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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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亚历克斯单手撑住一棵橄榄树撒尿,尿液浇在一群正忙着搬运很大一堆细树枝的蚂蚁身上。

  他又喝起了啤酒,他朝酒瓶里吸着,用酒沫漱完口后又吐了出来。他坐在阳台的长椅上,一边吐着气,一边又开始打嗝。他从运动短裤的兜里掏出一盒高卢香烟。啤酒溅在他那黏满油渍和灰尘的T恤上。他隔着T恤捏着自己的肚皮,用拇指和食指夹起一块赘肉的皮来。他胖了。这三个星期来除了休息和吃喝外无事可干,他胖了。

  他用脚踩踏着一张半个月前的报纸。高筒靴的鞋跟将头版上印着的那张人像紧紧盖住。他本人的头像。在一栏加粗的文字中,赫然跳出几个大一号的黑体字——他的名字——亚历克斯·巴尼。

  在另一张小一号的照片上,一个男人搂着一个女人的肩膀,女人的怀里抱着个婴儿。亚历克斯清了清嗓子,冲着报纸吐了口痰。唾沫里夹着几根烟丝,在婴儿的脸上化开。亚历克斯又吐了一口,这一次正中对着妻儿微笑的警察的脸。这个警察如今已是个死人……

  他将剩下来的啤酒全倒在报纸上,油墨渐渐稀释,一片模糊地罩在照片上,报纸开始发泡变软。啤酒流动的长痕一块一块地将整张报纸覆盖起来,他聚精会神地注视着这一幕。接着他跺起脚,将报纸碾得粉碎。

  一阵焦虑袭上他的心头。他的双眼湿润了,但是泪水并没有涌出;嗓子里刚有哽咽之意却又立刻干涩如初,这让他有些慌张。他拉平了包扎伤口的绷带,理好起皱的地方,将整个绷带重新绷紧后,又将安全别针换了个位置别好。

  他将双手平贴在双膝上,就这么待在那儿,看着夜色。他住进农舍的最初几天里,因为无法适应孤独而难受至极。伤口的感染使他发起低烧,双耳嗡嗡作响,再加上蝉鸣,他极为不适。他仔细观察过这片石灰质荒地,常常会觉得有棵树在动,夜里的声音也使他惊惶不安。他手里总是攥着把手枪,在躺下的时候就将手枪放在肚子上。他担心自己会就这么疯掉。

  装钞票的袋子就在床脚。他一条胳膊紧紧有力地吊在袋子上,手伸进一捆捆钞票里,翻前转后,搓来弄去,与钞票这样的肌肤相亲令他深感陶醉。

  他有时候会欣喜若狂,当他想到自己总归不会再有事的时候,就会突然大笑起来。谁也找不到他。他藏在这里很安全。周围没有别的房子,最近的也在一公里开外。那是些荷兰或德国游客买下来度假的废弃农舍。间或会有一帮嬉皮士像山羊一样成群结队地涌来。偶尔还会来个陶器商……根本犯不着有任何担心!白天他有时会用望远镜观察公路和周边地带。游客采着路边的花,久久地徒步闲逛。几个孩子都长着一头鲜亮的金发,两个是小姑娘,另一个是比她们稍大些的男孩。另一边,他们的母亲正在屋顶平台上一丝不挂地晒着日光浴。亚历克斯窥视着她,一边揉着自己的裆部,一边难受地哼……

  他来到厨房做了份煎鸡蛋。他就着平底锅吃掉鸡蛋,再用面包蘸上锅里的残汁吃了个干净。然后他玩起了飞镖,但是每次掷出去后都要走过去捡,这使他很快就厌烦了。房子里还有台弹子机,他刚入住的时候还用得挺好,但现在已经坏了一个星期。

  他打开电视。他调来调去,不知道是该看法国三台的西部片,还是一频道的综艺节目。西部片讲的是一个匪徒用淫威慑服了整个村子后变成法官的故事。这家伙真的是疯了,他带着一头狗熊散步,头总是姿势怪异地向一边歪着——这个匪官在被处以绞刑时侥幸逃生……亚历克斯将电视的声音关掉。

  法官,真正的法官,穿着红袍戴着那种白色衬领的法官,他倒是见过一个,就一次。那是在巴黎司法院。樊尚硬拉他去那儿旁听一场审判。他真是犯毛病了。樊尚是他——亚历克斯——唯一的朋友。

  今天,亚历克斯遇上了麻烦。他想,这种情形要是换作樊尚遇到,他应该会知道怎么办……如何离开这个偏僻的鬼地方而不让警察抓到,如何让这些肯定编过号的钞票能用掉,如何到国外对付着谋生让自己被人渐渐淡忘。樊尚会说英语、西班牙语……

  此外,最重要的是,樊尚才不会这么愚蠢地给自己下个套!他肯定会事先考虑到警察,考虑到藏在天花板上的那个摄像头,它把亚历克斯的壮举全都拍了下来。那倒真是场壮举!一边狂吼着一边闯进营业厅,手枪直指银行柜员……

  樊尚应该会事先记下星期一惯常的客户数量,特别是会留意到这个警察,他每周都在这天休息,十点钟会来这儿取笔现金,然后再到附近的家乐福里购物。樊尚还会戴上一个只露出眼睛和嘴巴的面罩,朝摄像头开几枪……亚历克斯倒是戴了这样一个面罩,但是那个警察一把将它扯了下来。樊尚不会有片刻的等待,就会将这个想充英雄的家伙一枪撂倒。既然到了你死我活的关头……

  可当时是亚历克斯——他惊呆了,在这当口,他还迟疑了片刻才做出决定——赶紧开火!亚历克斯被突袭了,亚历克斯被一枪击中大腿,亚历克斯拖着伤腿走了出去,一边滴着血一边拎着装满了钞票的袋子,不,真的,樊尚肯定能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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