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往北方转向商业街后,可以看到街上小铺里油腻兽脂蜡烛的微光把屋前一滩滩水洼照得闪亮。老鼠从嘎啦作响的车轮底下急奔过去;在雨中,通往荒废楼梯间的一道道门像是打呵欠似的张大了口。我窥看门内,却什么也看不到。白教堂大街熙来攘往的光与热,已经被四处弥漫的黑暗取代。这片黑暗如此沉重,以致贫乏的照明似乎更加增了黑暗的重量。我大声地对福尔摩斯提出疑问:在这样的地方,能够犯下什么样的恶行而躲过惩罚。
「住在这些屋子里,想活下去就免不了要放过某些犯罪迹象,或者同流合污,」我的朋友回答,「看这边,我们刚刚经过的街道,佛劳尔迪恩街是我们已知世界中最危险的地方之一,而这个地方不在非洲蛮荒地带,只距离你我安放帽子的地方,几哩路之远。」
光看一眼他指的那条路,就证明他是对的。虽然刚下过雨,空气还是滞重,几乎没有一扇完好的窗户,全都是后来用纸张或廉价碎布草草补上的痕迹。
「这里就是我们的目的地。我想最好在入夜前,先跟线人确立联系。跟我来,还有我得要请你尽量别引人注意。」
就像我在别处提过的,福尔摩斯那种妄自尊大的态度,偶尔会考验他少数几位朋友的耐性。然而在转入商业街与时尚街交叉口,看到那个称为女王头的那个场所时,我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了。这儿挤满了绅士(如果极广义的延伸这个字眼),不过是最粗鲁的那些;还有好些抹着口红的女士,她们用笨拙的姿势把婴儿抱在怀里,赶在回家前到此小酌一杯;还有玛丽·安·梦克小姐,她坐在靠近门口的吧台旁,看到我们进来时,扫了我们一眼。
「那一位怎么样,米多顿?」福尔摩斯扫视整个房间以后,大声地说道。「她看起来够好的了,还有漂亮的头发。朋友,你挑不到比那更好的了,至少在这些地方找不到。」
我惊愕的表情想必让许多顾客注意到了,他们被福尔摩斯的话给逗笑了。
「喔,别装了,伙伴,我们可没有一整个星期好混。注意啦,」他用比较低沉的声调对梦克小姐说道,「我朋友快要离开伦敦到澳洲殖民地去了,而且——唔,如果你懂我的意思,他应该要记得英格兰是个友善的地方。你现在没有约吧?」
梦克小姐打量着我们,却没有答腔。
「嗯,好,没关系,」福尔摩斯口气温和地说道,同时递给她半镑金币。「这个嘛,我猜这比你一个月赚的还多,而且我很期待你能好好赚上这一笔。我们会留在这里喝上一杯,然后再各自前往马路那头的泥水匠纹章客栈去。等到事都办成了会再给你一块厚金(注:一个半镑金币。福尔摩斯是向她提议,如果她跟福、华二人在约定的地方见面,就再给她半镑。),我想这样应该能说服你跟我们在那里碰面了?多谢啦,亲爱的姑娘。」
从店主那里买了两杯啤酒跟两杯琴酒以后,我们在房间后方的一张长椅上坐下来。我们啜饮着啤酒,琴酒则搁着没动。
「我认为我们是打算让梦克小姐有个扎实的理由,在她觉得必要的时候甩开邓乐维。」我冷淡地说道。
「正是如此。亲爱的米多顿,我要向你致歉,但除了这样指派任务以外,我编不出别的理由可以更有效地保护她。」
「你向来引以为傲的想像力变得这么贫乏?」
「好啦,亲爱的伙伴!要是没有一点小玩笑来缓和一下,这个调查真是够阴沉的了。不过我说,看看现在是谁来啦——不,别朝门口瞧,拜托你,」他轻柔地制止我,「透过那个绝妙位置的镜子反射出的影像,你也可以看个清楚。」
史蒂芬·邓乐维的脸在老旧的镜子里变得扭曲,他友善的蓝眼睛扫视拥挤的房间。他看上去很和气,上翘的庄重胡子搭在讨喜的嘴和方正的下巴上。福尔摩斯打量邓乐维时,故意摆出他那种随性疏懒的态度。不过我知道,在这位前任卫兵大步走进屋内,向我们那位娇小朋友打招呼时,福尔摩斯正在记录他眼前的每个细节。在他们坐下时,梦克小姐朝我们点点头,这立刻让她的同伴开始问她问题。
福尔摩斯微微一笑。「现在邓乐维看见我们了,咱们离开吧。」我们走出酒吧,在带着湿气的强风直接打上我们脸庞时,他继续说道:「我亲爱的同伴,要能彻底确保梦克小姐安全无虞的办法,就是让她好像另有约会。我得提醒你,这约会不能是瞎掰出来的,要是确定的事实,还有她的同伴也要是意外地发现此事。倘若她之后没出现,就会有人惦记着她,邓乐维也清楚这点。」
我们缓缓沿着商业街前进,这时天空开始变清澈了。我一离开女王头那个密闭空间,也就恢复冷静了。我说:「我毫不怀疑,你知道每种可能的结果。」一阵平和的沉默之后,我们朝着跟梦克小姐会面的地点漫步过去。
再度踏上白教堂大街时,雾蒙蒙的空气中弥漫着有如嘉年华般的喧嚣与淡漠。要是我们想把口袋里钱输个精光,每个街角都找得到赌纸牌、赌九柱戏,或者各种类型的大胆骗局。我必须坦承,在经过交叉口,进入商业路那片混乱地带时,要不是福尔摩斯显然很清楚他的方向,我实在怀疑我们走的路线是否安全。的确,我相信只有靠我朋友那股自信满满的气质,才能让我们在沿着凹凸不平的鹅卵石街道漫步时,不至于受到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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