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够熟悉福尔摩斯的方法,因此也留意到那名记者一身凌乱不整的服装、袖口的细微烟灰、朴素的别针,还有在桌上摊开来的两份赛马杂志,但是那位记者却不知道这点,因此他在倒出三杯白兰地的时候,企图用一声笑来掩饰自己的懊恼,但脸上却藏不住那一阵突如其来的恐惧。
「所以你真的能够针对别人做些聪明的猜测。我还以为那是华生医师用钦佩恭维的风格创造出来的形象呢。」
「你的这些『猜测』。事实上是这位好医师在文学创作中最缺乏的风格元素。」
塔维史托克交给我们两小杯白兰地,我们接下了,虽然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不愿意跟人共饮。「福尔摩斯先生,你心里似乎认定我做了大错特错的事情。我向你保证,虽然我不足挂齿的小文章,可能带给你某些暂时的不便——对于此事,请相信我,我衷心感到抱歉——但我的责任就是告知大众。」
「你真的希望为了大众利益而采取行动吗?」福尔摩斯问道。
「毫无疑问,福尔摩斯先生。」
「那么就告诉我是谁联络你。」
「你必须了解,这是不可能的,」这个极其恼人的男子沾沾自喜地说道,「因为保护他,就等于保护大众,也就是说我要保护他们免于你的进犯。」
「如果你敢当着我们的面,影射我朋友会做出这种野蛮行为,我就要你负起责任。」我忍不住愤怒地插嘴。
「我们要走了。」福尔摩斯平静地说道,同时把他没动过一口的玻璃杯放下。
「等等!」塔维史托克叫道,他聪明伶俐的表情笼了一层焦虑。「福尔摩斯先生,我是个公平的人。如果你答应给我个专访,我就向你保证,我们下一期刊物会以非常不同的角度来呈现你。」
「塔维史托克先生,你应该不会惊讶听到我这么说吧,关于那个主题,全伦敦我最不愿意放心透露意见的对象就是你。」我的朋反冷淡地回答。
「请见谅,福尔摩斯先生,但这太荒谬了。你有机会从污泥中冒出头来,变成再纯洁不过的人物。」
「你做梦。」
「这是数十年来最扣人心弦的新闻故事啊!」他喊道,「夏洛克·福尔摩斯,正义的高贵哨兵,还是色欲熏心的变态祸源?你要做的就只是给我几个突出的细节。」
「如果你不揭露你的消息来源,你对我来说就连一点用都没有。」
塔维史托克的眼睛狡猾地眯了起来。「如果白教堂区的居民认为你就是凶手,你真的认为你的调查还有机会成功吗?」
福尔摩斯耸耸肩,但我可以从他绷紧的下巴看出他心里掠过同一个念头。
「现在就开始吧。」这记者从他外套口袋里抽出一本笔记本。「只要几句声明,我们就可以制造出你生平所见最耸动的头条。」
「晚安,塔维史托克先生。」
「但是你的职业生涯呢?」塔维史托克情急地抗议,「你看不出来吗?只要我继续写这个故事,你的事业会如何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
福尔摩斯摇摇头,这位报人坦白的谈话,让他的眉头笼罩在厌恶的阴霾之下。「华生,我想外面的空气比较清新。」
在户外,充满刺激性的空气还是那么浓稠,又有点让人恶心。出租马车在这种气候下无法运作,所以我们沉默地朝摄政街走,各自落入不安的深思之中。我不得不同意塔维史托克恫吓性的宣言:如果针对福尔摩斯的反感继续像前一天晚上那样高涨,不只是他的调查,连他的生命都有危险。
我们在快到达贝格街的时候,福尔摩斯才打破沉默。「你完全正确,我亲爱的同伴。在塔维史托克的诋毁之词仍然有力的时候,我无法平安无事地在白教堂区活动。在前五分钟,你已经偷瞄我的侧脸四次;你观察到《伦敦纪事报》上的插画精确得令人困扰,这个想法没错,我们两个人昨晚都尝到苦果了。」
我忍不住笑出来,福尔摩斯则悔恨地叹息。「幸运的是我只有这么一个亲近友人。我帮自己澄清,只会在我用石头打造的名声之上敲出许多小洞。」
「你的名声——」
「现在确实有比较大的问题。无论如何,我很高兴我亲眼见到塔维史托克。我很乐意接受你的说法,他是个恶棍,不过没什么能够比得上直接见到本人。他说溜嘴,冒出了一句奇怪的话。」
「他有吗?」
「他说他的消息来源希望保护大众。如果他认为没有我会对大家比较好,他要不是个疯子,就是个——」我满怀希望地等着,但很快福尔摩斯就摇摇头,继续说下去。「我们可以先抛弃塔维史托克是为了某种理由要迫害我的这个假设。他的表白清楚得让人恶心,我上台当首相或者惨遭五马分尸、脑袋被挑在尖棍上都可以,只要准他详细描写就行。」
「福尔摩斯,有没有我能够做的事?」
我们已经抵达自家门口了,虽然在幽暗中只能勉强分辨。「没有,没有,我亲爱的伙伴。恐怕必须行动的是我。而我会行动的。」
那天晚上福尔摩斯缩在他的扶手椅上,一边膝盖收到下巴底下,定定地瞪着从开膛手的礼物烟盒上拆下的纸上的数字。超过一小时,他一直维持同一个姿势,眼睛几乎闭上了,就像个神谕使者一样安静孤独,抽掉好几碗粗于丝,后来我告退上床睡觉,却很难不去想我们眼前的试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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