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如此,他照样容不得这些商人赖帐。
「这里只有四个女人。」他说。
谈判者嘀嘀咕咕,并且争吵起来。
没多少时间了。他放眼四周,看看市场以及周围几栋大房子,见到角落一间小房子的窗户里有张女子的脸。那女子穿柳绿色衣服,之前就曾吸引凯诺的目光了。她没有闪躲,坦然站在那扇窗户内,俯视着凯诺。
「就她吧。」他说着,伸手一指。虽然他用的是右手,在场所有民众还是都倒抽一口气,缩成一团。这让他不由得笑出来。他的右手慢慢画过那许多观望的脸孔,作势要消解所有人。
角落那屋子的门开了,柳绿色衣服的女子走出来,站在台阶上。她很年轻,个子小,而且瘦。长发披在绿色长衫上,显得格外乌黑。
「你愿意当我妻子吗?」凯诺问她。
她静静站定。「愿意。」她说完,缓步穿过一片狼籍的市场,向他走来。她穿细皮带黑色凉鞋。凯诺俯身向她伸出左手,她抬脚,踩进马蹬。凯诺使个力,将她带进自己前面的马鞍中。
「那三头驴子和它们身上的载具,都送给你们!」他大声对镇民说——到底没忘记恩赐礼物。以凯诺的贫穷程度,那确实是一份大礼了。但,杜奈镇的民众恐怕只把它当成是最后一次的侮辱。
他带来的人各载一名农奴,双人一马,就这样上路了。他们安静有序地穿过街道,走过两旁的屋墙之间,踏上北向大道,远望前方山脉。
克思世系对平地人的最后一次突袭,就这样结束了。此后,凯诺本人和他的新娘都不曾再下山踏进那条大道。
新娘子名叫湄立瓯里塔。她的随身物品只有身上那袭柳绿色长衫、脚上那双黑色凉鞋,以及脖子一条银链子和上头附的一颗小小猫眼石,这些就是她的嫁妆。凯诺带她回到石屋里,四夜后结婚。他母亲和几名家中使女快手快脚、好心好意备妥了新娘子该有的衣饰和什物。欧睿领主在石屋大厅为他们完婚,参与突袭的成员全部到场,克思世系全员出席,还有西部各领地能来的人,都参加了这场婚礼的跳舞盛会。
「之后嘛,」听父亲讲完这个故事,我接着说:「母亲怀了我!」
※
湄立瓯里塔在德利水城出生成长,是班卓门当地民间信仰体系中一位文官教士的第四个女儿。文官教士是个很高的职位,所以他与妻子生活宽裕,养育五个女儿的过程,悠闲而奢华;但也很严格,因为,他们那个民间信仰要求女子谦虚、贞洁、顺从,凡违抗者,备有各种苦行和羞辱。阿迪瓯里塔是个和善又溺爱女儿的父亲。他对女儿们的最高期盼,是长大后到城市主庙成为「奉献贞女」。湄立曾经学习读、写,外加一点数学、大量的神圣历史与诗歌、城市探勘及城市建筑,这些都是为了「奉献贞女」那高贵荣耀的生涯而做的准备。湄立从小喜爱学习,而且是个出色的学生。
但她十八岁那年,事情走偏了;到底什么事出差错、发生什么事,我至今仍不清楚,她也不曾谈过,对这件事,她只微笑带过。也许,是她的老师爱上她,她因而受了责备;也许她有了心上人,还偷溜出去会他。也或许,是碰到比上述那些小得多的状况。因为,市庙奉献贞女的圣职志愿者,不可以沾上一点点丑闻影子,因为她们的纯洁乃是班卓门全体人民富足之所系。我猜想,说不定湄立故意制造一个小丑闻,以便逃避主庙的圣职。不管实情到底如何,反正她被送去北部,与几个远房表亲同住在杜奈那个偏远乡镇。那些远房表亲也都是可敬的体面人,他们比她的父母更紧密看守她,同时帮她物色合适的丈夫,很认真地与当地家族协商,并将候选人带来家里相亲。
「来相亲的人当中,」她说:「有一个是粉色鼻子的胖汉子猪贩;有一个是一天祈祷十一次,每次一小时的男孩,高高瘦瘦的,他希望我与他一同祈祷。」
于是,她从那扇窗户望出去,见到克思世系的凯诺,跨骑红种马,拥有看一眼就毁人毁屋的力量。他选择她时,她也选择了他。
「你怎么让那些远房表亲放你走的?」我问母亲。虽然我明明知道答案,却爱提前品味那答案。
「他们都躲在家具下,躺在地板上,免得那个巫民战士瞧见他们,把他们骨头融化而毁灭他们。我说:『表亲,别怕,俗话不是说吗:贞女可救家人与家当。』所以,我就下楼,走出去啰。」
「你怎么知道父亲不会毁灭你?」
「我那时就是知道呀。」她说。
※
将要前往哪里,将会置身何种状况,湄立哪有什么概念。凯诺下山突袭,骑马出山时,以为杜奈与自己生活的村子相像:茅舍几间、牛栏几棚、居民不出十个,都出外打猎去了。比起凯诺对山下城镇的所知,湄立对未来的所知并没有更多些。湄立或许以为,她要去的地方,与她父亲的家、或至少与她表亲的家,不会有太大不同,应该是个干净、温暖、明亮的地方,有很多同伴与让人舒适的设备。她怎可能预知到什么?
在平地人心目中,高山地区是个受诅咒、被遗忘的角落,那是他们很久以前就抛弃不要的世界。他们对高山一无所知。如果是好战的民族,或许会派军队上山歼除那些可怕可恼的过往遗民。但,班卓门和俄岱是商人、农民、学者、教士的天地,没有战士。他们只是背对那些山脉、并将它们遗忘。母亲说过,即使在杜奈镇,很多人已不再相信卡朗山脉那些山里人的故事了,像是妖精下山到平原城镇扰乱;马背上的怪兽一挥手,就使整片旷野起火燃烧;或是仅以一个注目,立刻令全军队凋萎殆尽。那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是坎别洛国王在位时。」现今世代,没有那种事会发生。人家告诉她,高山人过去曾与杜奈镇的居民交换好品种的奶白色高地牛只,但牵回去养没多久,全部死光。山上土地贫脊得可怕。那些高山区的古旧领地没人要住,只剩一些贫穷的牧人和农人,大家拼老命,设法从岩石挤出生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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