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懂的答案又有什么用处?」
「在你看来,神谕喷泉的水还不够清楚吗?」
我从没见过商路长如此生气,那是一种冰冷、刀刃般的怒气。那个年轻人又退了几步,稍稍停顿后,他微微颔首,说:「商路长,我请求您原谅。」
「瑞特盖柏,我请求你运用耐心。」他回应,冰冷依旧。「在那喷泉流血之前,让它先流水一阵子吧。」
他把那本书放在桌上,站起来。那是一本小书,暗褐色的布面装祯。我不晓得给我们神谕的是不是这本书,或者是别本书。
依思塔和莎丝塔提了灯进来。
「视大家晚安,并祝好眠。」商路长说完,又拿起那本书,跛着离开众人,走向幽暗的走廊。
大家温顺地向我道晚安,陆续离开宅邸。但很多人走到庭院的铺石地迷宫,又在那里逗留、交谈。不安不宁的感觉弥漫全城;温热、起风、渐暗的空气中有股扰动。
桂蕊从屋里出来,用皮带牵着希塔,对我说:「我们散步去议会丘吧,看看事况如何。」我欣然答应。她说,欧睿在屋里写东西。这一整天,他几乎都关在房里。她说,欧睿不想参与那些讨论与争辩,一则因为他不是安苏尔市民;再则,他明白,不管他说什么,大家都会热切抓住,并赋予过多分量。「那让他很烦忧。」桂蕊说:「让他同样烦忧的是,感觉像要发生大事、要发生暴力事件、要发生致命而无从挽回的事情……」
我们散步时,碰到不少民众向我们招呼致意,并向桂蕊和她的狮子敬礼,因为是她们连袂带头勇敢面对夷多与祭司团。桂蕊微笑简短腼腆地回应那些招呼,不至于引来进一步交谈。我说:「当个英雄——让你惶恐吗?」
「是啊。」她说。她微微笑,并投来一瞥。「你也一样吧。」她说。
我点头,带路走出高华街,转到一条偏僻小路,不会碰到别人,可以一边散步、一边安静讲话。
「起码你习惯了这些民众。啊,玫茉,真希望你认识我的家乡!安苏尔这里,光是一条街的房子,就比整个高山区的全部房子还要多。以前,我习惯好几个月、好几年碰不到一张新面孔。我也习惯一整天没讲半个字。我以前不是跟人类居住,而是跟狗儿、马儿、野生动物还有群山一同居住。至于欧睿……我们都不晓得如何与外人共同生活——除了欧睿的母亲湄立。她来自平地,德利水城。她好慈爱啊……我认为,欧睿的天赋来自他母亲。她以前常跟我们讲故事……不过,若说像谁,欧睿与他父亲最像了。」
「怎么像呢?」我问。
她深思一下才说:「凯诺是个出色又勇敢的男人,但他畏惧他的天赋,所以把自己的心藏了起来。有时候我看欧睿也做相同的事。即使现在也一样。承担责任很难。」
「卸除责任,也同样难。」我想到商路长的人生,想到我这么多年来所认识的他。
我们走到金匠桥时,重回高华街,从那里上坡,就到了议会广场。广场好多人四处游走,大部分是男人,很多带了武器。有个人正在议事厅的阳台上,对群众滔滔不绝演讲,但没有很成功,因为听众都只过来听一下就离开。广场东侧有一条坚固的防线,组成分子有男有女,有的人走动着,有的人坐在地上。大家并肩守护那地盘,并且保持高度警戒。我走过去跟一个女人谈话,她是我们的邻居玛俐。玛俐告诉我们,大家在那儿是为了「看着小孩,免得他们闹事」。他们这条线再过去的下坡,有火炬提供足够的照明,可以清楚看见,那是阿兹士兵的封锁线,守卫着营房。组成防线的市民把自己当作群众与士兵之间的路障,阻隔想找机会打斗或随意乱丢石头的年轻人,免得他们临时起意突袭或羞辱阿兹人。要是有谁想刺激士兵发动暴力之举,都得突破这条市民同胞组成的防线。防线横越广场,一直连到马厩那边,就是我曾经与西姆坐着闲聊的地方。
「你们实在是卓越非凡的族群。」回程穿越广场时,桂蕊对我说:「我认为你们骨子里一直是和平的。」
「希望是。」我说。我们走到广场中央,原本大帐篷就是搭在这儿。火烧后的残骸已经不在,不见帐篷的蛛丝马迹,只除了发黑的铺石地,还有脚踩时稍微作响的灰烬和炭屑。我们正走在迪萨克身亡处——他活活烧死在自己所安排的大火中。我全身发抖,希塔则是扬起头,发出一声长长的呼吼。我仍记得她如何瞪视迪萨克,如何不喜欢他。我看见他在世时的样子,背脊挺直,英勇热情,与商路长谈话时显得自负——「我们将再相会,以自由民的身分在自由城相会!」他曾经这么说。他的亡魂在我们左右。
回程,我们过桥后,在运河护栏稍停。我们曾经在那里目睹一个男人被抛下去摔死。我们低头看暗黑的运河,河面反映桥上几户人家透出来的一两盏微光。希塔低吼几声,告诉我们,她不想再下去运河那儿,不想游泳回家。一群男孩从我们身旁跑过,一边喊叫那天我曾在街头听过几次的话:「阿兹人滚蛋!阿兹人滚蛋!阿兹人滚蛋!」
「我们下去乐若石那儿吧。」我说,我们前进。在这个奇异的夜晚,整座城市不眠不安,我们谁都不想进入城区。而且散散步很好,尤其安静坐了一天听人谈话之后。我们走捷径,从盖柏街上的斜桥走到西街,再走到乐若石。那里已聚集好多人,大家安静等候,准备做我们也同样要做的事:触摸乐若石,向支撑平衡的乐若神祝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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