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地区亲族间关系一向都好,我们领地也不例外,这种和平之风已经延续了好几代。特诺与父亲是真朋友。那次杜奈大突袭,特诺就骑他那匹歪嘴的农用马匹参与。后来,他分到的战利品是一名年幼的女农奴,可是过没多久,他就把她送给了寇迪世系的巴塔克思,因为巴塔克思也分得一名女农奴,两个女农奴是姐妹,她们被分开来后因为想念彼此,哭诉个不停。下山突袭的前一年,特诺与葩恩刚结婚。葩恩在乐得世系长大,有些乐得血统。我母亲生下我之后一个月,葩恩也生了个女儿,就是桂蕊。
桂蕊与我从摇篮时代就是朋友。小时候,两家父母经常互访,我们有很多机会跑出去一起玩。我想,我是目睹桂蕊施展天赋的头一个人,虽然我不确定那是记忆,或是根据她对我说过的话加以想像而来。但毕竟,孩童的确能看见耳闻的事情。当时,我看到的情形是这样:桂蕊与我正在搭建树枝房屋,地点在乐得家,厨房园子一侧的沙地上。一只好大的公麋鹿从房子后面的小树林走出来,向我们靠近。他的体型庞大,比一间房子还高,分岔的巨大鹿角轻轻晃动,堪可与天空抗衡。他慢步直接走向桂蕊,桂蕊抬手,他把鼻子凑过去,搁在桂蕊的掌心,宛如在向她致敬。我问:「他为什么到这儿来?」桂蕊说:「我召唤他的。」当时情形,我只记得这些。
几年后,我把这段回忆告诉父亲时,他却说那不可能是真的。因为当年,桂蕊与我都还不超过四岁,父亲说,天赋很少在孩子九岁或十岁之前显现。
「卡达三岁就显现了。」我说。
母亲听见这话,用她的小指头碰一碰我小指头的侧面,意思是:别顶撞你父亲。当时,凯诺惶惶不安,而我则粗疏自负。母亲保护了他,免得因我受伤;同时也保护了我,免得因他受伤。母亲的手法十分细致,让人不易察觉。
桂蕊是最佳玩伴。我们惹过不少小麻烦。其中最糟糕的一件是我们把小鸡放了出来。桂蕊扬言,她有办法教那些小鸡玩各种把戏:跨过画好的线、跳到她的指头上等。她炫耀地说:「这是我的天赋。」当时,我们大约六岁、七岁。我们走进乐得家的家禽饲养场,惊扰那几只还在成长的小小鸡,想教他们一点什么——任何什么都好。这项任务很让人泄气,也吸引我们全神投入,竟没注意到我们没将饲养场的大门关好,直到所有母鸡都跟随公鸡进了树林,才惊然察觉。结果,害得全家都得动员去把他们赶回来。当时,有办法召唤他们的葩恩刚好外出打猎,结果就便宜了树林里的狐狸——要是没人会感谢我们,至少,狐狸会感谢我们。由于家禽场由桂蕊负责,所以,她对这件事非常内疚,还哭了。从那之后,我不曾看她像那回一样哭泣。还记得那整个傍晚还有第二天,她走遍整座树林,呼唤几只走失的母鸡:「比蒂!莉莉!雪儿!芬儿!」声音很小,像一只哀伤的鹌鹑。
我们在乐得家好像总是胡作非为。假如是桂蕊与她的父母或与她父亲到克思家来,就不会有任何灾难发生。母亲非常喜爱桂蕊,有时她会突然说:「桂蕊,站着别动!」桂蕊听话站住了,母亲会一直盯着她,直盯到这个年方七岁的女孩害羞起来,开始吃吃笑着。「嗳,别动嘛,」母亲会说:「我正在记住你呀,你看不出来吗?这样,我才能生个与你一模一样的女儿。我想知道怎么生个一模一样的女儿。」
「你可以再生一个像欧睿的儿子呀,」桂蕊提议。母亲却说:「不成!一个欧睿就很足够了。我需要一个桂蕊!」
桂蕊的母亲葩恩是个奇特且静不下来的女子。她的天赋很强,强到连她本人就好像野兽一头。猎人很需要她帮忙召唤动物,所以她常常不在家,足迹踏遍大半个高山地带各领地。每逢她在乐得世系时,总是有如被一个笼子关着,她看你时,是从笼子栅栏之间的空隙看你。她和她丈夫特诺总是礼貌而小心地对待彼此。她对自己的女儿没什么特别兴趣,对待女儿与对待别的小孩一样,都是冷冷淡淡。
「你母亲有教你怎么运用你的天赋吗?」有一回,由于父亲教了我怎么运用天赋,让我产生一种自以为重要的感觉,所以我特别问了桂蕊这个问题。
桂蕊摇头。「她总是说,你不运用天赋,天赋就反过来运用你。」
「你总得学习怎么操控它呀。」我正经八百、一板一眼让她晓得其中利害。
「我不要学。」桂蕊说。
桂蕊生性倔强淡然——有时候还真像她母亲。她从不与我争吵,不护着她个人的意见,但也不会改变自己的意见。我喜欢讲话,桂蕊喜欢沉默。碰到母亲说故事时,桂蕊会倾听母亲没说的沉默部分,因而,她听到了每个字:聆听,保留、珍爱并思考。
「你是个聆听者。」湄立对她说过。「你不仅是个召唤者,也是个聆听者。你也聆听老鼠,对吧?」
桂蕊点头。
「他们说什么呢?」
「说些老鼠事呀。」桂蕊说。她个性非常害羞,即使与挚爱的湄立相处,也是害羞。
「作为一个召唤者,我猜,你能召唤那些在我储藏室筑巢的老鼠,建议他们改住马厩,对吧?」
桂蕊寻思。
「那样的话,他们就必须搬动他们的小宝宝。」桂蕊说。
「啊,」母亲说:「我倒不曾想过这一点,真是。再说,马厩里有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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