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提帛,先生,是厨房帮手,先生。」提帛小声说。
「把那堆垃圾烧了,然后回去工作。来。」他对托姆说,两人在长长的拱廊底下并肩前进,看起来好像行军中的军人。
我们去厨房找火,在炉子里找来一根烧着的木柴,大费一番力气才点燃木刀木盾。把皮革帽和护胫套放在火堆上时,好像把火闷熄了。我们把烧了一半的木材和发臭的皮革拉出来烧完,两手因此有好几处轻微的烧伤。最后,总算把那堆东西埋在厨房堆肥里。这时,我们两人都已涕泗纵横。当兵虽然辛苦、骇人,却也是光荣的,我们一直以当兵为荣。我向来深爱我的木刀,曾经单独去藏匿处,把我的刀拿出来,对它唱歌,用石头把粗糙不平的锋面磨顺,再拿晚餐省下来的油脂把它抛光。但那都是自欺欺人,我们永远不会当兵,我们只是奴隶——奴隶兼懦夫。我背叛了我的指挥,那股挫败感和羞耻感让我很不舒服。
下午的课,我们迟到了,跑步穿过整座房子到达学堂,冲进去时还大口喘着气。夫子嫌恶地注视我们。「去洗一洗。」他只说这样。我们刚才都没有看看我们的脏手和脏衣服,这时,我看提帛的脸都是煤灰和鼻涕,猜想我的脸也一样。「霞萝,跟他们去,要他们洗干净再回来。」叶威拉补充。我想,他是看我们两个垂头丧气,出于好心,才叫姐姐陪我们。
我看到托姆已经坐在他的老位子,但侯比还没来。「出了什么事?」我们走去清洗时,霞萝问我们;而同时我也问:「托姆刚才怎么说?」
「他说,主父吩咐你们烧掉一些玩具,所以你们可能会迟到。」
托姆为我们掩饰了,让我们可以开脱。我真的大大松了一口气,而且我还背叛了他,根本不配受此恩惠,我感激得差点哭出来。
「到底是什么玩具?你们刚才玩了什么?」
我摇头。
提帛说:「帮托姆缔当兵。」
「提帛,闭嘴!」我讲得慢了点。
「为什么应该闭嘴?」
「会惹麻烦。」
「那又不是我们的过错,主父说的呀。他说那是托姆缔的过错。」
「才不是。反正你别说了!你正在背叛他!」
「唔,他刚才撒谎。」提帛说:「他说我们那时候在爬树。」
「他是想为我们开脱,省去麻烦!」
「或是为他自己。」提帛说。
我们已经走到庭院喷泉,霞萝多多少少出力把我们的头推到水底下,搓搓抹抹,洗干净,花了点时间。身上各个烧伤部位和红肿疼痛的手,遇水之初感觉刺痛,后来只觉得凉爽。从搓抹到洗净,霞萝得知过程的始末。她没特别讲什么,只对提帛说:「葛维讲得对,别再说了。」
准备回学堂时,我问:「侯比那只眼睛会瞎掉吗?」
「托姆缔只说他受伤了。」霞萝说。
「侯比真的对我生气了。」我说。
「所以呢?」霞萝口气激烈:「你无意伤害他,他却有意伤害你。假如他再试一次,准会给自己惹来真正的麻烦。」她讲的是真话。霞萝一向温顺随和,却会燃起怒火为我力争,有如母猫为她的小猫战斗——那是人尽皆知的,何况,她不曾喜欢过侯比。
我们走回学堂之前,她伸出臂膀搂我一下,并贴着我碰撞一下。我也贴着她碰撞一下。然后,诸事又一次通通化解——几乎。
第二章
侯比的眼睛没事,但那个丑陋的伤口把他的眉毛切为两半。不过,诚如托姆所说,反正他没有多少俊美可被毁坏。第二天,他回到学堂,拿自己包扎的头开玩笑,语气坚忍,愉快面对每个人——除了我以外。不管他的敌对与羞辱真正来源为何,也不管他是否真认为我对准他的脸丢掷石头,反正,他已经打定主意把我视为敌人,而且从那以后一直与我作对。
在阿而卡世系这样的大家庭,一个奴隶要找另一个奴隶麻烦,机会多的是。所幸,侯比睡棚寮竂,而我仍睡屋里——但是,在我为你,我的爱妻,也为任何想读的人写下这故事的此时,我发觉我的思绪和二十年前一样,依然是一个男孩、一个奴隶的思考方式。我的记忆把往昔带来给我,历历在目,让我忘记有些事该解释一下——不仅对你,可能对我也一样。在书写位于埃绰城邦的阿而卡世系这一家的生活时,我一头栽进其中,以当年的眼光,从内、从下去看那段生活,没什么可做比较,仿佛事情只可能是那个样子。孩童就是这样子看事情。大部分奴隶也一样。而所谓自由,主要在于,是否看明凡事都有多样的选择余地。
当年,埃绰城是我仅知的全部。那个时候城市邦联几乎连年争战,军人在那里变得很重要。军人由两种上等阶级组成,一种是良家出身,执政的议员也是由这个阶级选出;再一种是自由民,包括农人、商人、承包商、建筑师之流。男性自由民有投票权可以决定某些法律,但不能居官。自由民当中有少数是解放民。这些人之下就是奴隶阶级。
劳力工作由宅邸内各阶级妇女以及宅内外的奴隶承担。奴隶或是在战争或突袭中掳获,或于门第内繁衍而来,也有些是由前述两个上等阶级的家庭购买或馈赠。奴隶没有立法权,不能结婚,依法也没有父母和子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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