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森林兄弟会从富农那里偷谷物。」有一次,我们正在挖掘辣根时,我对千锐说。
「没错。能偷就偷。」他说。
「谁去偷?」
「拔那那帮人。在北方那边。」
「拔那」这名字在我脑子里怪异地回响,同时带出了一整套短暂零碎的视象,有年轻男人群众谈话、温暖的房舍、一张年老祭司的脸……但因为我已习惯这类视象,也就没多加理会。字词才是我能安全记忆的东西。
「这么说,是有个名叫拔那的人。」
「哦,有啊。只是,布里金在场时,你别提起他。」
我哄着赖着想多知道一些;再加上千锐永远无法按捺着不讲故事,所以,我得以获悉,我们这伙分裂自另一个较大团帮,这与我曾暗中怀疑的情况一样。至于分裂的原因,是彼此不合所致。拔那是那个较大团帮的首领,埃特与布里金反抗他的领导,于是率领少数人来到森林南边。这里与任何垦居地都距离遥远,因此逃奴在这里最安全,然而,千锐说,除了长鹿角的牲畜以外,这里相对也是资源最穷乏的地区。
「在北方那边,他们捕猎的动物才是真正的货色。」他说:「肥壮的阉牛!山羊!啊,为了尝到羊肉,我有什么不能放弃的呢!我打心里讨厌山羊,它们是狡猾、多毛、邪恶的牲畜。但,只要它们其中一只倒下来变成烤羊肉,我可以把它整只吞下去。」
「拔那的人饲养牛羊吧?」
「他们大多让别人替他们饲养,然后从中挑选几只上品。有人管它叫『偷』,但,那种字眼太优雅、也太法律了。我们改称为:缴纳十一税。我们让农民缴交他们饲养牲口的十分之一。」
「看来,你以前也曾住那边,跟拔那的团帮一起生活?」
「是住过一阵子。而且还过得不错。」千锐挺起身子坐好,注视我:「其实,你该去的地方是那里,而不是在这里跟这些硬梆梆的死脑筋瞎混。」他拿起一枝辣根,敲掉泥土,在衣服上擦一擦,咬了吃起来。「你与威宁,你们应该离开。他的狩猎技术、你的高明舌头,他们会欢迎你们加入。」他咀嚼辣根一会儿,不但脸孔皱缩起来,两眼也辣得浮泪。「你的舌头用在这里,七讲八讲,只会把你讲进麻烦当中。」
「你愿意跟我们一起走吗?」
他吐出口中纤维,抹抹嘴。「石头神为证,这辣根实在辣死了!我也不知道。当初我跟随布里金他们,因为他们是我的伙伴,而我又是不安分的人……我不知道。」
千锐是不安分的汉子。威宁与我下决心离开时,要劝诱千锐跟我们一起走,并不困难。我们很快就搞定了。
布里金与埃特依然对我们不满,就用更严厉的命令想压制我们。埃特告诉已经病重的卜雷克,假如他再不为营地的锅子出去狩猎,就甭想再从锅子里拿东西吃。埃特可能是在欺负人,也可能以为他的威胁能奏效;有些生活刻苦但身体健康的人无法相信,生病或虚弱的确就是生病或虚弱,他们总以为那是懒惰、假装。卜雷克也许出于害怕、也许出于难为情,反正,他开始坚持要一支狩猎队带他同去。结果,出了营地没多远,卜雷克就撑不住,口吐鲜血。大家将他带回来,威宁去找埃特,咆哮道,他会像任何一个奴隶主子一样把卜雷克逼死。在绝望与盛怒当中,威宁讲完话就走人。他发现我在溪流上游钓鱼。「我们原本打算离营地够远后,就帮卜雷克找个地方,让他可以坐下来等我们,但是卜雷克甚至没办法走那么远,他快死了。葛仔,我无法继续留在这里了。我没办法听从他们的命令!他们自认为是主人,而我们是他们的奴隶。我真想杀了那个该死的埃特!反正,我必须离开就是了。」
「我们去跟千锐说。」说完,我们一起去找千锐。起初,他劝我们再等一等,但他看威宁的怒火之盛,极有可能招致危险,也就同意当天夜里启程。
我们与大家一同晚餐,没人说话。卜雷克躺在一间小屋,呼吸困难,挣扎苦斗着。
黎明前的黑暗里,我仍可听见卜雷克的喘气。威宁、千锐与我偷溜出营地,带了我们认为是个人物品的东西:身上的衣物,每人一条毯子,我们的刀,威宁的弓箭,我的钓钩和兔子陷阱,千锐的制革工具,以及一袋熏肉。
那是春分之后两个月,大概是五月下旬吧,一个宜人的黑夜,一个多雾的黎明,一个鸟鸣的早晨。能够自由出走,将营地的敌对与残酷留在后头,实在令人心情愉快。那一整天,我步履轻快,心情也轻快,还一边纳闷,我们为何忍受埃特与布里金的欺凌那么久。但是,到了傍晚,我们没有起火,而且也担心追兵,所以特别找个低处躺着,那时我的心也跟着低落了。我一直想起卜雷克和其他人:塔发,一个被弃的汉子,也遗弃他所爱的妻子和孩子,以至永远无法再回到妻儿身边;卜雷克,心思单纯,连他出生为奴的村庄名字都不晓得,只知道就是「那个村子」……他们总是善待我,而我们曾立誓要同甘共苦。
「你在烦心什么,葛仔?」千锐说。
「我觉得我背弃了他们。」我说。
「要是他们喜欢,他们也可以逃走。」威宁说,那么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我知道,他一直顺着那样的思路:为我们的背叛找开脱的正当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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