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进来吧,孩子。」其中一人说。他们都是深色皮肤,精瘦矮小的男人。柜台后面一个女人转过身来——我看见了年老的葛蜜,同样锐利明亮的双眼,鹰钩鼻子。「你从哪儿来的?」她说。
「森林。」我讲话的声音沙哑得有如耳语。没有人说什么。「我在寻找我的族人。」
「他们是什么人?」那女人问:「进来吧!」我于是进去,不用说,当时必定是一副卑微的样子。她把什么东西放进盘子,从柜台推过来给我。
「我没有钱。」我说。
「吃吧。」她执意道。我拿了盘子,走到没点火的壁炉前坐下。盘子里的东西,我猜大概是冷的面粉炸鱼,分量相当多。我没来得及弄清楚那究竟是什么食物,已经把它吃个精光。
「说吧,你的族人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
「那就有点难找了。」一个男子示意。他们一直注视我,但不是死盯着看,也没带敌意,而是对来到面前、没见过的东西,偷偷摸摸地研究。炸鱼一下就不见,引起他们无言的玩味。
「在这附近吗?」另一个男人问,一边搔搔光头。
「我不知道。我们以前被偷走——我姐姐和我。埃绰城来的搜奴人。可能在这里的南边吧。」
「什么时候被偷走的?」女店主问,嗓音尖锐。
「十四或十五年前。」
「他是逃奴,对吧?」最年长的男人小声问他旁边的男人,有点不自在的样子。
「所以,当年你还很小。」女店主问,一边往一个泥杯倒了什么进去,递给我。「你有名字吗?」
「葛维。我姐姐叫霞萝。」
「只这样,没别的了?」
我摇头。
「是什么机缘,你会去那座森林?」秃头男子问,虽然相当温和,但那是个难题,他自己也知道。
我犹豫一下才说:「因为我迷路了。」
让我吃惊的是,他们都接受这个答案——至少暂时如此。我喝了女店主给我的饮料,味道甜如蜂蜜。
「你还记得什么别的名字吗?」女店主问。
我摇头。「那时候我只有一、两岁大。」
「你姐姐呢?」
「她大我一、两岁。」
「她目前在埃特拉城当奴隶?」她把城市名字念成「埃特拉」。
「她死了。」我环视在场的人,那几张深肤色、警觉的面孔。「他们害死了她。」我说:「所以我才跑走。」
「啊呵,啊呵。」秃头男说。「啊呵。唔……那是多久以前的事?」
「两年前。」
他点头,并与其他两人互瞧一眼。
「来,碧娥,给这男孩更好喝的什么吧,不要奶牛的小便。」最年长的男人说,他笑起来完全没有牙,外貌也有点单纯。「我替他付一杯啤酒钱。」
「他现在就是需要牛奶。」女店主说着,又将我的杯子添满。「假如刚才给他的是啤酒,他现在就躺平了。」
「谢谢你,姨娘奥。」说完,我立刻感激地喝光牛奶。
我想是因为我对她的尊称吧,她发出刺耳的一笑。「虽然带有城市腔,但你是个芮叟。」她观察作结。
「所以,就你所知,他们——南方那边,你的城市主人们,并没有追捕你。」秃头男问我。
「我猜他们以为我溺死了。」我说。
他点头。
我的疲惫、填饱饥饿的食物,还有他们虽然防备及小心,仍亲切和善地接纳我,或许再加上我不得不说出霞萝被害死的往事;这些都影响了我,使我双眼浮泪。我盯着壁炉,仿佛里面有火在燃烧,借此隐藏我心中的软弱。
「看来是南方人。」一人喃喃说着,另一人接着说,「我知道有个霞萝依芙达纳哈,住在大鹤平原。」
「葛维与霞萝是喜多怡族的名字。」秃头男子说。「我要去睡了,碧娥。明早天亮前就出发。帮我们外带餐食吧,喏?葛维,假如你喜欢,明天可以跟我往南边去。」
女店主要我跟随秃头男子上楼,到旅店的一般寝室去。我在一张帆布床上,躺在自己的旧毯子里,沉沉睡去,有如一块黑岩石落入黑水中。
黑暗中,秃头男摇醒我。「要跟来吗?」他说。我勉强爬起来,拿了我的行囊,跟随他。我完全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也不知道为什么去、怎么去,只晓得他要往南,而他的邀请就是我的指引。
楼下点着一盏小油灯,女店主站在柜台后面,好像整晚都在那儿没走开。她递给秃头男一个大包,包巾很像涂了防水油的丝质布料。她收下秃头男的黄铜钱币,说:「恩努神同行,亚曼达。」
「恩努神同行。」他说。我随他走到外面的黑暗中,然后下到水边。他走向系在船坞的一条船,在我眼中,那条船真是巨大。他松了缆索,将缆索抛进船中,自己也一跃进船,动作随意得好像只是步下一个台阶。我呢,则是小心翼翼爬进去,但是动作也很急,因为感觉船只已经从船坞漂开了。我蜷伏在船尾,他经过我走到黑暗中,忙着一些神秘的活儿。旅店甬道的金色火光,一下子就在我们后方远处的黑水上方,渐渐比星星在水面的反光更暗了。秃头男在船中央升起一片短桅船帆——其实不大像帆,但稍微可以受风,所以我们稳定前进。我渐渐习惯在漂浮行进的船中行走的异样感觉。等到天光出现时,只要扶住东西,我就能到处走动自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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