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尚未升起,全村男人都去了湖上,有一、两人带一、两只小狗上了大船。湎特告诉我,目前这季节,有一种叫做「涂鳎」的鱼,从向海的水峡大量涌进湖中,大家希望那天早上开始连续捕捉作业。我推断,各村庄都将持续辛勤工作一个月左右,男人捕鱼,女人晒鱼。我问他能否跟随,开始学习他们的捕鱼方式。他其实是那种不可能说不的男人,但他却嗯哼喔哦的说了什么,据我的理解,他是说,某个人要来,我应该等着跟他谈话。
「要来的人是我爹吗?」我问。
「你爹?你是指梅特索迪亚?哦,唐娜失踪以后,他去了北方。」湎特模糊带过。我想再问,但他只说:「之后就没人再有他的消息了。」
他尽可能快速离开,留我单独在村里——有很多猫作陪。在这里,每个家庭都有一只或好几只黑猫,男人与狗走了以后,猫咪当家,它们在露台上躺一躺,到屋顶上溜一溜,在各家之间找配对的伴,或是把幼猫带出来在阳光下玩耍。我坐下来看猫,尽管小猫让我发噱,我仍觉得心情沉甸甸的。现在我已晓得湎特并无不善之意,但我是回家来找族人的,他们对我而言却全然陌生,我对他们而言也是陌生人一个。
我可以望见渔船陆续出航,行驶在湖面上,小羽翼般的船帆点缀在如丝的蓝水上。
有一艘船驶向村子。是一艘大型的独木舟,几个男人正用力划着。独木舟滑上了泥岸,男人跳下船,将船往岸上拉一点,随后径直向我走来。我原本在想:他们脸孔都上了彩,后来发现,那是黥面。所有人脸上都有黥面线条从太阳穴延伸到下巴。其中一个老者,整个上额到眉毛,还有鼻尖,都布满垂直的黑色线条,使他看起来像一只苍鹭,头部上方是黑的,下方是淡的。他们几个人走路的步态都带有威严的尊贵感。其中一人手持木杖,木杖顶端有白鹭羽毛为饰。
他们在湎特小屋的露台前停步,那名老者说:「葛维艾塔纳喜多怡。」
我站起来向他们施礼。
老者讲了一长串话,我一个字都听不懂。他们等了一会儿,老者对持木杖的男子说:「他不曾受过任何训练。」
他们商谈一会儿,持木杖的人转过来对我说:「你随我们来,进行启蒙仪式。」他说。我必定露出一脸茫然。「我们是你的氏族长老,艾塔努喜多怡长老团。」他说:「只有我们能使你成为男子汉,成为男子汉以后,你才有能力做成年男人的工作。你以前没受过半点训练,但只要尽力而为就是了,我们会告诉你该做什么。」
「来到我们之间,你不能保持老样子。」老者说:「未启蒙的男人对他的村子是个危险,也是氏族之耻。恩努安霸的爪子会对付他,苏阿的畜群会逃离他。所以,来吧。」他转身。
我步下露台,站在他们中间,持木杖的男子用白鹭羽饰碰触我的头。他没有微笑,但我感觉得到他的善意。其余几位都冷淡严峻、中规中矩。他们围着我,我们一起走向那艘独木舟,登船出航。「躺下。」白鹭羽饰的男人低声对我说。我在这些划船人的脚之间躺下,除了船底,什么也看不见。我发觉,这艘独木舟也是以芦苇布制成!一条条薄片交叉再交叉,然后涂上半透明的亮光漆,让芦苇布变硬,直到整个底部光滑坚硬得有如金属。
到了湖中央,划手把桨提起来,芦苇舟停在湖水的寂静里。在这片静默中,一个男人开始诵唱。诵唱的字词我还是都听不懂。如今我猜想,那可能是雅力坦语,我们族人的古老语言,借由沼地居民的仪式保存了数世纪之久,不过,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那样。唱诵持续很久,有时只有一个人声,有时几个人声,而我则躺着,如同一具死尸。在半恍惚中,白鹭羽饰男人对我耳语:「你会游泳吗?」我点头。「起来到一边去。」他低语。接着,宛如我真是一具死尸,他们几个人合力把我抬起,甩上空中,头朝下抛到了船外。
事出突然,我根本搞不清怎么回事。我浮上水面,抹去两眼的湖水,看见芦苇舟侧浩浩大大逼近眼前。「从另一侧上来。」他说。于是,我潜入舟底,游过芦苇舟下方的巨大阴影,到了阴影外,又浮出水面喘气。我一边踢水,一边盯着满是男人的那艘船。白鹭羽饰男人摇动他的羽饰木杖,高声喊:「黑咿!黑咿!」他颠倒木杖,把没有羽饰的那一头伸下来给我。我抓住,他用力将我拉到船侧,几个人出手,合力将我提上船。我一坐好,立刻有什么东西往我头上套——木头箱子?在那里面,我无法移动头部,而且它一直盖到肩膀,除了下巴底下透过来的光线,我什么都看不见。白鹭羽饰男人又高喊:「黑咿!」众人当中发出几个笑声和道贺声。不管刚才发生什么事,显然都发生得相当正确。我坐在船内的横梁,头套在盒子里,倒也不想试着弄明白什么。
由于启蒙仪式并非什么秘密,人人看得见,所以我才讲这么多——稍早出航的渔人都聚到这艘战船附近观看。但,我的头一套上那个盒子,我们的芦苇舟就返航回村子。
飞如兮共有五个村子,我出生的村子叫「东湖」,另外四个村子沿飞如湖岸顺序排列过去,范围不出数哩。他们带我进行启蒙仪式的地方在「南岸」,是最大的一个村庄,氏族的神圣器物都放在那里保管。我们乘坐的这艘大型芦苇舟,之所以被称作战船,不是因为沼地人曾与别族作战,或自家人曾经内斗,只因为我们族里的男人喜欢把自己想成战士,而且只有男人才划乘这种大型芦苇舟。我头上套着的是一张面具,戴着这面具时,就被称为「恩努之子」。在芮叟人心目中,猫女神恩努神也是沼地的那头黑狮恩努安霸,我无法再详谈启蒙仪式的细节,不过,等全部仪式结束,我脸孔两边,从太阳穴上方的发际开始,直到下巴,也有了一道黑色的细线黥面。由于我肤色很深,所以线条很难看清楚。启蒙完毕,回到东湖村,我才发现,所有男子都有这种黥面,有的人甚至一边两条或更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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