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赋之子+沉默之声+觉醒之力_[美]娥苏拉·勒瑰恩【完结】(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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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罗和他表兄多瑞,加上老妇的儿子,往高坡搜寻;父亲与我则骑马绕路回家,打算查看我们与足莫世系毗邻的边界。我们一路张大眼睛,留意有没有牛影子。每逢我们骑到比较高的地方,我都会极目往西寻找小牛,一边想着,假如双眼不能像这样子看,那会是什么情形。不能看,也就是无论我怎么看,都只能见到一片黑。那样的话,我这个人还有什么用处?不但不能协助父亲,还成为他的负担。这个想法很教人难受。我开始联想到那些我不能看时就无法做的事;从那儿,我又想到无法看见的各种样西,一个一个想:这片山坡、那棵树、页恩山圆圆灰灰的山峰、山上的浮云;骑马从峡谷下山回家时,沐浴在暮色微光中的石屋;一扇窗子透出的暗淡黄光;花妮在我前方轻轻抽动的马耳;布蓝提黑亮的眼睛在红色的额毛下闪动;母亲的面容;她颈上那条挂在银链上的小颗猫眼石。我一个一个看着、一个一个想着,每次都涌起尖锐的刺痛。那些小小的疼痛尽管没有止尽,如果与必须不看任何东西、必须看着空无、必须眼盲时的巨大痛苦相比,恐怕还是比较容易忍受。

  我们两人到家时,都疲累极了,因此我以为,至少又一个晚上我们会继续什么都不说,凯诺会把事情延到明天早晨。(假如我不能看望群山之上的晨光,早晨还有什么意义呢?)没想到,我们在疲倦与沉默中用完晚餐后,父亲对母亲说,我们必须谈谈。所以,我们上楼去她的石室,那里面燃着火。那天的白天晴朗却凉爽,吹着四月风,到了晚上即变得寒冷。火的暖意映在我腿上和脸上,非常舒服。我心想,等我不能看见这火光时,就只能用感觉了。

  父亲和母亲谈论两头遗失的小牛。我凝视摇曳的火舌,疲倦带来的那份沉静原本笼罩着我,但一下子就溜走了。因为,由于所遭逢的不公平,我的心慢慢一点一点充溢巨大的忿怒。我不想承受,我不想忍耐。我不想因为父亲怕我,就得成为蒙眼瞎子。火舌缠卷一根干柴,燃起火花和劈啪声。我吸口气,转向他们,转向他。

  他坐那张木椅,母亲坐那张她喜欢的搁脚凳,就在父亲身旁,她一只手放在他手上,他的手则是在他自己膝上。他们的脸在火光映照下,虽然有些阴影,但柔和而神秘。我看见我的左手举了起来,颤抖着对准他。我看见溪流上方山坡那株梣树凋萎了,树枝变黑了,于是我双手遮掩双眼,压得死紧,才看不到,看不到任何东西,只看见眼睛被紧压时所见的模糊黑影。

  「怎么了,欧睿?」是母亲的声音。

  「父亲,告诉她!」

  父亲吞吞吐吐又佶屈聱牙地,开始将发生的事告诉母亲。他没有按顺序讲,也没有讲得很清楚。我对他的口拙,渐渐不耐烦起来。「说小狗邯达发生了什么事,告诉她梣树溪旁发生了什么事!」我命令道。可怕的忿怒再度袭卷我,我于是将按着双眼的双手压得更紧些。他为什么就不能坦白讲出重点?他把事情弄混了,然后又试图重头说起,好像依然说不到关键点——说不到那些事情引致什么结果。母亲几乎没开口,只努力在弄明白其中的混乱和挫折。「这个野天赋——?」她终于问了,听凯诺又支吾起来,我忍不住插嘴:「这件事的意思是,我有消解的力量,但没有丝毫力量控制它。我想运用它时无法用;我不想运用它时,却又用了。假如我现在看你们,有可能把你们都杀掉。」

  先是一阵沉默,然后,她又抗拒又愤慨地说:「但肯定——」

  「不,」父亲说:「欧睿说得没错。」

  「但你从他婴儿时期起就一直训练他、教导他,前后好几年了!」

  她的反驳只是加剧了我的痛苦和忿怒。「那些训练没有任何用处。」我说:「我就像那只小狗,无法学习,一无用处,而且危险。所以,最好的解决办法是把他杀了。」

  「欧睿!」

  「问题不在欧睿,而在于力量本身。」凯诺说:「问题是他的力量,他的天赋。欧睿无法使用它,因此它可能反过来使用欧睿。诚如他所言,那是危险的——对他、对我们、对每个人都危险。未来有一天,他将学会掌控它。那是个了不起的天赋,现今他还年幼,有一天……可是目前,目前必须先拿掉那个天赋。」

  「怎么做?」母亲的声音像丝线。

  「蒙眼。」

  「蒙眼!」

  「遮盖住的眼睛就没有力量。」

  「蒙眼——你是说,当他到了屋子外面,当他与别人相处时——」

  「对。」凯诺说。我也说:「对,时时刻刻都蒙住双眼。直到我知道我不至伤害某人,或杀了人却不晓得自己正在杀人——直到他们死了,像一袋肉那样瘫着,我才晓得。我不会再那样做了,永远不会,永远。」我坐在壁炉边,双手按压住双眼,弓着背,置身在那片黑暗中,觉得恶心,恶心又头昏。「现在就把我的双眼蒙起来,」我说:「现在就动手。」

  我不记得湄立是否曾抗议,而凯诺是否曾进一步坚持。我只记得自己的深刻痛苦,以及最后的解脱:父亲走向我弓背坐着的壁炉边,轻轻将我的手从我脸上拿下,用一块布蒙住我眼睛,在后脑勺绑紧。他还没绑之前我看见了,那块布是黑色的。火光,以及父亲手中那块黑色布条,就是我最后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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