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年,那黑暗的一年就这这样过去了——好的是,现在每天破晓时分有段光明的时光。那个「跑路男」在早冬时节来到克思世系。
他不知道自己和死亡擦肩而过。他从西边进入我们领地,就是我们遇见蝰蛇的牧羊场。按照往例,凯诺有空就骑马去足莫世系与寇迪世系毗邻的边境巡视。凯诺说,那天,他看见那家伙翻过石墙,偷偷摸摸往山上爬。凯诺调转布蓝提,宛如猎鹰瞄准老鼠,从山坡朝他俯冲而去。「那时我已经伸出左手,」他说:「我认定他是偷羊贼,不然就是来抢『银牛』的。不知道是什么止住了我的左手。」
无论是什么原因,反正,凯诺并没有在当时当地毁灭叶门,反而勒住马匹,问他是谁、在做什么?也许,即使只在那一瞥的瞬间,凯诺已经看出这男人不是我们的人,不是足莫世系来的偷牛贼,也不是峡谷来的偷羊贼,而是个外来客。
又或许,凯诺一听叶门说话,那一口柔和的平地腔立刻软化了他的心。不管怎样,他接受了那男人的说辞,他说他从岱纳来,严重迷路,正在寻找一个可以过夜的农舍,或许还能找到点工作。十二月寒冷的雨雾笼罩群山,那男人却没穿保暖外套,只有一件单薄的外袍、还有一条几乎不起作用的围巾。
凯诺将他带到看守银牛的老妇与他儿子的农舍,并告诉那男人,假如他愿意,翌晨可以上山到石屋来,说不定石屋能有一点工作让他做。
先前我都没提到银牛。足莫世系的窃贼偷走两头小母牛,剩下孤单的那只就是银牛。现今,她已长成为全高山地区最漂亮的母牛。阿罗与父亲一同带她去乐得世系,与特诺的白公牛交配,沿途大家都盛赞她。第一次交配,她产下双胞胎小牛,一公一母;第二次产下双胞胎小母牛。牧场那个老妇和她儿子,挂怀自己疏于照顾银牛的姐妹,所以,把银牛当成公主一般照顾,用他们自己的生命,紧紧看守她,为她刷身——刷那层奶白色的表皮,还拿最好的东西喂她。每逢有人路过,他们总是拼命对人称赞这头牛。后来,她渐渐被唤做「那头银牛」,凯诺梦想的牛群,从此有了美好的开始——多亏了她和她姐妹的小牛。由于她在老妇的农舍成长,凯诺就将她带回那儿,但一等她的小牛们断奶,凯诺就把他们全部带到高牧场放牧,让他所梦想的牛群远离那个危险的边界地带。
就是第二天,那个平地来的流浪汉出现在石屋。既然凯诺礼貌地招呼他,大家也就毫不起疑地接纳他、给他食物,还找到一件旧外套让他保暖,然后听他说话。每个人都很高兴冬天里有个新客人到来,可以听他天南地北。
「他说话好像我们亲爱的湄立。」瑞芭低语,一边红了眼眶。我并不想哭,但我确实喜欢听他说话。
一年当中的那个时候,真的没有工作需要额外的帮手,不过,高地人的传统是这样的,总得收容有需要的陌生人。给与工作只是做为借口,使其保留自尊——只要从任何迹象察看,都看不出那人属于你正交恶中的领地就好,不过,假如是那种状况,对方很可能早巳死在你领地的边陲某处了。叶门完全不懂马匹、牛羊或任何农务,这一点可以清清楚楚看出来,不过,清理马具是任何人都做得来的差事。所以,他被安排负责清理马具,他也真的有时就去做清理马具的工作。保留其自尊不是太大问题。
多数时候,他都跟我,或我和桂蕊一起坐在大壁炉前的角落。妇女们在大厅另一头纺纱,一边轻声哼歌。我说过我们怎么闲聊、他怎么为我们带来乐趣,而乐趣只因为,在他所来的地方,那些使我们苦恼的事根本没有意义;而且,他也不会问那些让我们烦心的问题。
当我们聊到我蒙起的双眼,我告诉他,是父亲蒙的。叶门出于谨言慎行,并没有多问。那就好比高地人俗话说的:感觉摇晃,就知道是沼塘啦。不过,他与家里的其他人闲聊时,他们告诉他少年欧睿的眼睛被蒙起来,是因为他拥有野天赋,而那种力量可能会摧毁他面前的人事物——无论他是否有那个意图。我确定,他们一定也向他说到了盲眼卡达的事,以及凯诺当年突袭杜奈的事迹,说不定,连母亲怎么离世都讲到了。这些他八成都不相信。不过,我可以理解,他多半认为这都是无知乡民的迷信,徒然给自己制造恐惧;编那些巫术魔法的说辞,也只是自己吓自己。
叶门喜欢桂蕊和我。他有点同情我们的遭遇,而且他知道,我们相当重视他的陪伴。我猜想,他认为他可以对我们有所助益,像是启发我们吧。我说过,是父亲封了我的双眼,但是,一直把双眼蒙住的人是我自己,他知道这一点时,大为惊讶。「你对自己做这样的事?」他说:「欧睿,你真是个疯子。你哪会带来什么伤害。就算你盯住一只苍蝇一整天,也不至于伤到它!」
他是成年男子,我是少年男孩;他是个窃贼,我是诚实人;他见过世面,我则尚未;但是,我比他更清楚邪恶。「我的身体里潜藏着危险。」我说。
「唔,绝大多数人身上多少都有一点危险,因此,最好是让它有出口,承认它,而不要在黑暗中孵育它、让它化脓,是吧?」
他的建言是好意,但在我听来,则是冒犯和痛苦兼而有之。由于不想做尖锐的回应,我于是站起来,叫黑煤儿一同走到户外。我离开时,听见叶门对桂蕊说:「啊,这个时候,他简直就是他父亲啦!」我不知道桂蕊回他什么话,但那之后,他再也没有针对我蒙眼提供什么建言。
52书库推荐浏览: [美]娥苏拉·勒瑰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