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波米说:「我可以摸摸她吗?」
我跟着波米也摸摸她。这头狮子的毛好可爱,又深又厚。假如你搔搔她俐落的圆耳朵四周,她会贴靠你的手,呼噜得更大声了。
桂蕊牵她去商路长面前。希塔在商路长的椅子旁坐下,他伸手让她闻。希塔把那只手彻底闻过,然后抬眼看他,不是狗狗那种深长的注目,而是锐利的猫瞥。商路长把手放在她头上,她坐在椅子旁,两眼半闭,呼噜着,我看见她前脚的指爪轻轻上下敲着铺石地。
第五章
晚餐吃完,商路长邀请我们的客人去他的套房。同时,他瞥瞥我,让我放心,我也在受欢迎之列。我们配合商路长瘸腿的缓慢步伐,穿过走廊、经过无人使用的房间和内院,在后栋的厅房就座。窗户透进来的黄昏光线正在消逝。
「我想我们该好好谈一谈。」商路长对他的客人说。他看着两位客人,双眸辉耀着猫眼石之火。「桂蕊说,你们到安苏尔来,部分是为了找我。玫茉也告诉我,她能遇见两位,是乐若神赐福。我确信这是赐福。但容我一问:两位何以要找我?」
「容许我秉报整个故事的来龙去脉吗?」克思问。
商路长笑了,他说:「『我该允许阳光照耀,或允许河流奔泻吗?。大竖琴家莫洛问雷涅他能否在市庙里演奏竖琴时,雷涅就是这样回答。」
一开始,克思有点踌躇。「在我幼年时代,书籍对我而言,有如黑暗中的光;书写下来的东西就是光。」他停了一下。「后来,我下山走访各城市,渐渐明了,要学的东西何其多,不免有点陷入了沮丧绝望中——」
「起初,你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初生之犊。」桂蕊说。
「唔,对,也是那样没错。」我们都笑了,克思这才比较自在地继续讲下去:「无论如何,依我之见,创作诗篇是我所做的事情里最微不足道的。寻找其他诗人的作品,把它们说出来、印出来、让它们不被忽略或遗忘,也就是重新点亮文字的光芒,那才是我此生的主要工作。因此,我在各个市场说书营生的余暇,就置身图书馆,置身书商的摊子,置身学者的书斋,探询书籍与着述的相关讯息,认识那些被忘怀的诗人,或是那些只有在他们自己的城市或乡村才有人认识的诗人。而我所到之处,班卓门、峨岱、城市邦联、瓦得瓦,每个地方的大学或图书馆或市场,那些最智慧、最有学问的人都会提到安苏尔的学识,以及安苏尔的图书馆。」
「说的都是过去的事了。」商路长说。
「商路长,我的工作围绕着那些失落、被埋没、隐藏的东西。失落,也许是因为时机和恶运;隐藏,也许是因为统治者或祭司的偏见导致有毁坏之虞。在峨岱的美生城,旧议会厅堂的地基内,我们发现《雷涅生平》最早的证据,全部写在牛皮上。五百年前,暴君帖壬撒统治期间,那些书写的牛皮都封藏在一个无人注意的地窖。帖壬撒驱逐教师、毁掉全城的市庙与撰着。他在位前后四十年。阿兹人统治安苏尔,于今才十七个年头。」
「正是玫茉一生的年岁。」商路长说:「十七个寒暑有可能失落很多东西。一整代人所学到的是:获取知识会被惩处,安全系于无知。下一代人不晓得他们是无知的,因为他们不懂知识为何物。在美生城那个地方,帖壬撒的后继者并没有挖掘那些被埋藏的撰着,他们根本不晓有那些埋藏的撰着。」
「但,有一个谣言幸存下来了。」克思说。
「总是有许多谣言。」
「我却追随它们。」
「是某个特别的谣言将你带来此地吗?是一位失落的诗人大名?或是一首佚失的诗?」
「安苏尔的名声传遍西岸各领土,说它是学识与撰述的中心。但吸引我来的,主要是那个故事——也就是那个谣传——谣传说,这里有个大图书馆,创建时间早在安苏尔大学设立之前。据说,图书馆内的撰述起自我们仍说雅力坦语的时代,而且馆内有些沙漠以外的土地的记载,而我们,全都来自那些土地。说不定,馆内甚至有远从日升之处带来的书籍,那地方在沙漠的另一边,是我们历史的源起之处。我已期盼多年,希望来这里请益、寻找任何有关那座图书馆的知识!」
商路长未发一语,未做任何回应。
「我知道,我的追寻无异将我置于危险中。而向每个人提起那座图书馆,让我置身于更加恶劣的危险中——即使我所交谈的那个人并不作答。」
商路长微微点头,他面无表情。
「我了解阿兹人,」克思说:「我们住在他们当中有一阵子了。」
「那是需要勇气的。」
「比不上我请求您付出的勇气。」
我快受不了。这两个人都压抑热情、火力、畏惧、挑战。我想哭,想对他们说,大声对他们说:「信任彼此吧!你们不能互相信任吗?」但我也知道,吼他们是愚蠢、幼稚之举。
桂蕊贝曦轻推希塔。狮子起身,向我靠过来,仍旧一派安详、爱困,在我双脚前就着自己的后腿坐好。这样一来,我可以搔弄她的耳朵,我的情绪因此缓和了。桂蕊看着我们,她并没有真的眨眼示意,但我认为,从她的注目当中,我读到了类似下面这样的讯息:「他们是男人;他们只知道用这种方法进行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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