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告诉自己,你生来要做相同的事,要取代我的位置,要保持一盏油灯燃亮着。而我紧守那个安慰,却否认我还有别的责任要履行,否认我还该教你别的东西。
「倘若你的身体有一天破损成我这个样子,那么,你的心智也会变形、变软弱——」他伸出双手。「我无法信任我自己,我太害怕了。但我早该信任你才对。」
我很想说,我很想恳求他:「不,不要这样,你也不能信任我。我也很软弱,我也很害怕!」但这些话却不肯出来。
他勉为其难讲完上面的话。片刻后又再开口,稍早那份温柔已重返他的嗓音。「所以啰,」他说:「就多讲一点点历史好了。之前,你付出极大的耐心,学了好多历史,你这么年轻,却让这么多岁月的重量压在身上,甚至包括已故那些人数世纪以来所担负的责任!既然你已承受那么多,接下来来这一个,你也要承受。
「你所属的门第是『神谕宅邸』。我们是神谕的解读者。神谕在此,在这个房间。你还不晓得书写是什么时,你先学会了能让你进到这里的字母。一旦进到这里,你就会知道如何阅读被人书写的文字。
「首先是我刚才说过的:『留驻于此』。
「在古代,四大世系的人都能解读神谕。那是他们的力量,他们的神圣性。雅力坦的流放者在海岸地区安顿下来,并开始在别处建置城镇,但他们还是会回来安苏尔,回来这个神论宅邸。大家会把他们的问题带来:这样做正确吗?假如我们做了那件事,后果将如何?他们来到这个喷泉,啜饮泉水,祈求祝福,提出他们的问题。然后,神谕读者会进入宅邸、进入洞穴、进入那黑暗。要是问题被接受,他们就会读到写在空中的答案。
「有时候,虽然没人提问,他们进入那黑暗时,却会看见有发光的文字。
「所有神谕文字都被书写下来。如此撰写成的那些书,就叫做《高华之书》。多年过去,在神谕洞穴建屋定居的高华人,渐渐变成书籍的唯一保存人、文字的诠释者、神谕的发声者——也就是神谕读者。
「到最后,情况演变成嫉妒和敌对。假如我们原本有分享力量,情况可能会好些。但我猜想,我们当时没办法那样做。因为天赋自行其是。
「《高华之书》不仅仅是神谕的纪录而已。有时候,虽然没有谁用手去碰书,里面的书写却会改变。或是,有时候一个读者打开一本书,却发现里面有过去没写的字。神谕愈来愈常在书籍的书页上说话,而不在洞穴的黑暗中说话。
「不过,文字本身经常是隐晦的,需要一番诠释。有时也会出现答案——却是针对还没提出的问题。因此,杰出的神谕读者妲娜高华就曾经说:『我们不找寻真正的答案。我们所要找寻的迷途羊,才是真正的问题。只要找到问题,答案自然来,如同羊尾巴紧接在羊身体后面一样。』」
商路长本来一直注视着我后面的空气,一面思考;这时,他再次注视我,但沉默不语。
「你有没有——你有没有读过神谕?」我终于发问。我感觉自己好像有一整个月没讲话似的,喉咙干疼,嗓音纤细。
他回答得很慢。「我二十岁开始读高华之书,由我母亲指导。一开始,先读最古老那些。书里的文字都是固定的,不再改变。但最古老的那些也是最模糊难懂的,因为他们没把问题和答案写在一起,因此,你得自己猜测:哪部分是羊、哪部分是尾巴……然后还有数百年之后的高华之书,里头就同时包含了问题和答案。一样模糊难懂,但若仔细研读,总会有报偿。后来,他们把图书馆从高华世系迁出去,问题就减少了,答案也有可能会改变、或消失、或是虽没有问题也出现答案。它们是那种你无法读两遍的书,就好比,你也无法在神谕之泉喝两口相同的水。」
「你曾经向它提问吗?」
「问过一次。」他发出短促的笑声,并用左手指节揉揉上唇。「在安苏尔刚被围城时。我当时认为那是个好问题,简白直接,很像神谕会回答的那种问题。我问:阿兹会征服这城市吗?但我没有得到答覆。或者说,我可能有获得答案,却往错误的书里寻找。」
「当初你是怎么——要怎么提问?」
「你会看到的,玫茉。今天晚上,我已经告诉迪萨克,我会就他计划反叛的事求问神谕。他只把神谕当成陈年故事,但他知道,假如神谕说话,就可能对他的目标有帮助。」
他细看我好一会儿。「我要你跟我来,行吗?会不会太快了?」
「我不知道。」我说。
我害怕得全身僵硬,那是冰冷愚蠢的惧怕。从商路长开始讲起那些书,那些神谕之书,我脖子和两臂的毛发就一直竖着。我不想去看那些书,我不想去摆书的地方。我知道它们在哪儿,也知道是哪些。但一想到要碰触它们,我的呼吸就卡在喉咙。我差一点就说:「不要,我不行。」然而,就连那几个字也卡住了。
我最后说出来的话,把自己也吓一跳。我说:「那边有恶魔吗?」
看他没回答,我继续说——那些话自己脱口而出,嘶哑不清:「你说我是高华子孙,但我不是。不是纯粹的,我包含两者;或两者都不是。既然这样,我怎么能继承?甚至,我从来都不知道这件事。我怎么做得到?像我这么害怕:怕恶魔,怕阿兹人的恶魔,我怎么能承接这力量——毕竟,我自己也是个阿兹人啊!」
52书库推荐浏览: [美]娥苏拉·勒瑰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