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出一点声音,示意我静下心来,别说了。我于是住口不语。
他问:「玫茉,谁是你的众神明?」
他这提问,是之前教导我时可能使用的提问方式,比如:「在埃朗撰着的《大历史》里,对创德河以外的那些土地,他说了什么?」于是,我凝聚心智回答,尽我所知照实讲。
「我的众神明有乐若神;使道路变容易的恩努神;把世界梦出来的帝瑞神;张望两方之神:壁炉之火的看守神暨门户守护神;负责园艺的迎泥神;无法听的幸运神;众泉与众水之主,开朗神;合而为一的摧毁者暨建造者山帕神;守在摇篮边的贴汝神;还有在坟上跳舞的阿那答神;森林与众山之众神;海马神;我母亲狄可萝的亡魂;你母亲苡莉尤、以及住这宅邸内的所有亡魂与亡灵——也就是赋与我们梦想的前居者暨先行者;房间众神灵:我的房间神灵;街道众神以及叉路口众神;市场及议事厅的众神;这城市的众神;岩石的众神;海洋之神;还有苏尔山神。」
说了这许多名字,我知道祂们都不是恶魔,也知道安苏尔连一个恶魔也没有。
「愿祂们庇佑我,也被我祈祝。」我小声说,商路长也随我小声说了那几个字。
然后我站起来,走到门口又走回桌边,只因为我需要动一动。那些书籍,我所认识的书籍,我挚爱的同伴,它们稳稳地站在书架上。「我们该做什么呢?」我问。
他站起来,提起他带来的那盏小灯笼。「首先去黑暗那一端。」他说。我跟随他。
我们沿着狭长的房间往前走,经过几个书架,上面放着我害怕的书籍。灯笼照亮的范围很小,所以无法看清那几本书。走到最后几座书架再过去的地方,天花板渐渐低矮,光线好像也更淡薄了。这时,我清楚听见流水的声音。
地面渐渐变得不平,铺石地也变成沙石地。商路长的瘸腿步伐慢了下来,而且也更加谨慎。
在灯笼闪烁的微光中,我看见一道小水流从暗处涌出,往下注入一个深水池,然后在地底下消失。我们绕过那个水池,沿着水流上行,踏上一条岩石小径。影子闪躲着灯笼的火光,在湿冷的岩壁上投射出巨大的变形黑影。我们一直深入,走进一条高耸的燧道,悠长的山洞。继续往里走,岩壁愈来愈靠近。
灯笼的光线在一个井泉的水面上闪耀,颤动的光影反射到上方的岩顶。商路长停步,举起灯笼,黑影狂野地跳动。他吹灭灯火,我们站立在黑暗中。
「圣地的众灵啊,请庇佑我们,也接受我们祈祝。」他的嗓音低沉稳定。「我们是祢们的子民苏尔特高华、以及祢们的子民玫茉高华。我们以信任之心来此,尊崇神圣,愿追随祢们指示给我们的真实。我们以无知状态来此,尊崇知识,祈求知晓。我们来到黑暗中寻求光亮,来到静默中寻求言语,来到恐惧中寻求福佑。曾令我族人安适的此地众灵啊,我为我的问题寻求解答:现在起义反抗那些占领我城的阿兹人,将会失败亦或得胜?」
他的嗓音并没有在岩壁上产生回音——静默将回音完全剪除了。听不见半点其他声响,只有这眼井泉细弱的流淌声,以及我和商路长的呼吸微声。我的双眼一再愚弄我:一会儿制造淡淡的闪光,一会儿在我面前的黑暗中显现朦胧的色彩,随即又消逝;以至于有时候似乎变成一副紧贴住我双眼的眼罩,有时又变成如同没有星星的夜空那般深远,弄得我有如站在悬崖边缘,深怕会失足跌落。有一个刹那,我以为我看见了有形有状的微光,排列出文字的形状,但一下子就完全消失,如同火星瞬间消逝。我们站了很久,久到我开始感觉薄鞋底之下的岩石压迫着,也感觉背部因为久久不动而疼痛起来。我觉得晕眩茫然,因为此处天地,空无一物。完全没东西,只有黑暗、水声,和脚底下岩石的压迫感。空气也不动,寒冷且寂静。
商路长轻碰我的手臂,我才感觉到温暖——是他的温暖。我们再念一次祷辞,然后回转。转过身,晕眩感更强烈了,我失去方向。在这片全然的黑暗中,我不晓得我面朝什么方向——到底,我是转了一半呢,还是完全转身了?我伸手,发现他就在那儿,温暖,也摸到衣袖的布料触感。我抓着,跟随他走。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点亮灯笼,但又不敢提问。回程好像比进去的路程远了许多,我以为我们走错了方向,愈走愈深入黑暗。直到眼前开始有所不同,起初我还不肯相信我们走对了。前方的黑暗渐渐有了暗淡微光,虽然还不能看清什么,却有了看见的把握。那时,我才放开商路长的手臂。但跛脚的他却又握住我的手臂,抓着它,直到能看清我们脚下的路。
又置身房间内时,周围空间显得通风又宜人,每样东西看起来都清清楚楚,充满温暖的光——即使这里还紧临洞穴,也就是那个「暗影端」。
他用洞察的眼光看我,然后转身,走到洞口岩壁与灰泥墙交接处的书架旁。灰泥墙壁有很多地方露出粗糙的岩石。这几座书架嵌建在墙里,而非在墙外支搭。书架上的书籍有小、有大,装订粗劣,有的竖立、有的卧倒,总数约有五十本。有的书架空着,或者只摆一、两本书。商路长仔细看书架,他扫视浏览,仿佛不确定要找的书在哪儿。他又回望我一眼。
我立刻看到那本白书,那本曾经流血的书。我一眼就看到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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