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我们是有些补助,尽管这样……。那您呢?」
问题来得很突然。
「我什么?」
「您认为如何?这个有兴趣吗?
「不太有,老实讲……。」
苏菲会这么答,因为不管他要问的是什么,这都是个标准答案。何内发出了一声:「啊。」不过这男的是个不倒翁,倒也是倒在自己的脚底上,问题是这种人无论如何也不会被自己的牵引机压死。他的词汇尽管有限,但其中有些仍会以令人感到焦虑的高频率出现。苏菲试着去分析她听见的讯息。
「您的母亲和您住在一起吗?」
何内仿佛为了让苏菲放心似地应了声「是」。他妈今天八十四岁。仍然「活泼的像只小鹌鹑」。听了让人毛骨悚然。苏菲想像自己被这个胖子压在身上时,房门外面还有个游魂似的老太婆在转来转去,拖鞋的声音,厨房的味道……。刹那间,她又见到了文森的母亲,面对着她,背向楼梯,苏菲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用力一推,力道之大,老妪身体几乎用飞的,脚都没碰到最下面几阶楼梯,好像是被人拿枪对着胸膛直扫……。
「您见过很多人吗,何内?」她问,身子一边向前倾。
「这是第一次,」他的口气听起来像在宣布一种胜利。
「那就慢慢来……。」
她用一个透明的塑胶套把那张出生证明装起来。怕它会像其他那些几乎同样重要的东西一样,怕自己弄丢了。每天晚上要出门前,她拿个塑胶袋,高声地说:
「我打开橱柜的门了……。」
然后闭上眼睛,看见自己的动作,她的手,橱柜,然后又说:「我把橱柜的门打开了……。」
「我打开右边抽屉,我把右边的抽屉打开了。」
就这样把每一个动作都复诵好几遍,极其专心致志地想把那些话语和动作焊接起来。一回家,连衣服都没脱,就急急奔向橱柜,看看透明塑胶套还在不在。她不出门时,就用一个不锈钢夹子将它挂在冰箱门上。
她有天也会把他杀了吗?这个她寻觅中的陌生丈夫。不,一旦她找到了避风港,她一定会再去看某个像鲍赫威大夫那样的专家。她会准备两本笔记簿,必要的话三本也行,她会重新把一切都记下来,而这一次,再也没什么可以让她分心的了。就像小孩子想得出来的解决办法:如果我可以走出去,一定不会再让自己得失心疯。
18
相了五次亲之后,苏菲还是在原地踏步。理论上,人家应该只给她介绍符合她条件的人,但就像房屋仲介的经纪人就是有办法让你去看一些跟心目中理想相差十万八千里的房子一样,那个「奥迪赛」的社长,因为手上的男生不多,所以通通让她去见了。一刚开始,有个白目到不行的中士,然后是一个做工业绘图的,苏菲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三个小时之后,很确定这人有忧郁症:离婚,两个小孩,瞻养费当初没讲到好价钱,结果现在唯一的收入失业救济金,四分之三得拿去孝敬前任老婆。
还有一次,她跟一个喋喋不休的还俗神父去喝下午茶,整整两个小时,出来时都快累垮了。对方无名指上的戒痕还一清二楚,想必来见苏菲之前才急急脱下,倒是很努力地想让未来那场说好听一点是令人难以提起斗志的婚姻生活听起来有趣一些。然后还有个人高马大,口无遮拦,自信满满的家伙,问她愿不愿付六千欧假结婚。
时间的脚步愈来愈快,苏菲就算一再提醒自己不是在求偶,而是征人,但不管怎样她还是跟人家结婚,睡觉,共同生活。再过几个星期,甚至再过几天,她连选都没得选了,碰到谁就是谁。
时间过得很快,她的机会也正跟着流失,但她还是没有办法做出决定。
19
苏菲坐在公车上。快一点。她的眼睛盯着前方的虚无处。但要如何才能快一点?她看了看表:她的时间只够回到家,睡两或三个小时。她累得要死。她又把手插进口袋里。奇怪,怎么会抖成这样,可有时候就不会。她往车窗外望去。马达加斯加。她的头跟着转,很快地瞥了一眼那张引起她注意的海报。XX旅行社。她不太确定。不过她站了起来,按了下车铃,引颈翘盼下一站。觉得这辆公车似乎又开了好几公里才停下来。她沿着环城大道往回走,踩着她那种玩具兵的脚步。其实也没那么远。海报上是一个年轻的黑女人,笑得那么无邪而迷人,头上缠了一条那种名称会被拿去用在填字游戏里的头巾。她的背后,是一片风景明信片似的沙滩。苏菲走到对街,转过身来,隔着一段距离继续看那张海报。这是她想事情的方式。
「肯定!」那个中士说:「我,其实不会很喜欢这个,您知道,我不是一个爱好旅行的人,不过说真的,我们还是有蛮多机会的。我有个朋友,也是中士,他就要去马达加斯加了。话说,我也能理解,他太太是那边的人。毕竟,说出来人家都不相信,但是,您也晓得,愿意被派到海外去的,毕竟没那么多!」
没那么多……。
她一路上都在想。就在快到住处的时候,她推开一座电话亭的门,然后伸手往包包里头翻。
「呃,我知道,」那个矮小的中士很害羞地说:「这样会给人不好的印象,总之,我想说,我们也不晓得该怎么办……,但我总不能跟您要电话号码吧。所以,我把我的给您好了。这是我个人的号码。也许有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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