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了,小鸡,没事了。我跟你道歉……。」
里奥点点头。似乎就在那一刻,大人的世界突然跑进来把他的生活全搅乱了,他因而显得非常疲倦。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这一次,苏菲同意留下来,她是那么地筋疲力竭。
她紧紧地捧着那碗已经冷掉的茶,对从自己脸颊滑落,重重地摔在地板上的那些泪珠无动于衷。刹那间,一个景象在她面前出现,一扇门板上钉着一只猫的尸体,一只黑白相间的猫。还有其他的景象。全都是死尸。她的往事里到处都是死尸。
时间到了。她瞄了一眼厨房墙上的挂钟:九点二十。她无意识地又点了一根烟。接着很神经质地把它摁熄。
「里奥!」
她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她在里头听到许多莫名其妙的焦虑。
「里奥?」
她冲进那孩子的房间里。床上的毯子鼓起来,形状好像一座云霄飞车。她吸了一口气,露出一个蒙拢的微笑。她心里的恐惧不见了,整个人不由分说地陷入一股充满感激之情的温柔里。
「真是的,这个小男孩到底藏在哪里……?」
她转过身来。
「搞不好在这里……。」
她轻轻地将那座松木壁橱的门板弄得嘎嘎作响,一边拿眼角继续观察床上的动静。
「啊,没有在衣橱里。那会不会在抽屉里呢……?」
她拉开一个抽屉,关上,又拉开,又关上,一面说:
「不在这个里面……,也不在这个里面……,这里面也没有……,到底会到哪里去了呢……?」
她走到门旁边,抬高嗓门:
「好吧,既然他不在这里,那我走了……。」
她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但人继续站在原地,眼睛直直地盯着床上那团盖着毯子的形状,想找出一丝丝的蠕动。一股晕眩突然攫住她,胃里也抽搐了一下。这个形状看起来非常奇怪。她站在那儿无法动弹,眼泪又重新涌上来,但这次不再是相同的泪水,而是过去那些,那些洒在某个满脸是血,昏厥在汽车方向盘上的男人身上的泪水,那些跟着那个被人从楼梯上推下来的老妇一起滚落的泪珠。
她像个机械人似地走到床边,一举将毯子掀开。
里奥果然在那里,但他并不是在睡觉。他赤条精光地,整个人缩成一团,手腕被绑在脚踝上,头垂在双膝之间。从侧面看,他的脸上有一种极其恐怖的颜色。他的睡衣被拿来将他捆得牢牢的。一条鞋带紧紧地勒在他脖子上,勒得那么用力,以至于在皮肉上划出一道深深的沟痕。
她咬着自己紧握的拳,但还是忍不住呕吐。她的身体往前倾,差点要用手去扶住那孩子的尸体,最后只能往床上一坐。结果,小尸体应声朝她倒过来,里奥的头就这样撞上她的膝盖。她紧紧地抱住他,两人于是无可避免地滚下床。
这就是为什么现在她会坐在地上,背靠着墙,怀里抱着一动不动,冷冰冰的里奥……,她自己的尖叫声仿佛另外一个人发出似地令她悚栗。她低头看着孩子。尽管泪如雨下让她的视线模糊,但她还是看得出这场灾难的灾情有多严重。她无意识地抚摸着孩子的头发。他那张米白色已经出现尸斑的脸转过来,用两只空洞的大眼睛望着她。
2
到底过了多久?她不晓得。她张开眼睛,意识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自己身上那件沾满呕吐物的T恤。
她一径坐在地上,背靠着房间的墙,眼睛固执地看着地板,似乎这样可以让一切静止下来,包括她的头,她的手和她的思想。就待在那儿,一动不动,成为这道墙的一部分。当我们停下来,一切就会跟着停下来,不是吗?但那个味道让她觉得恶心。她转了转头,先是微乎其微地往右转,也就是门的那边。现在几点了?又向左边转,同样地微乎其微。一只床脚闯进她的视线里。这就好比拼图:只要凭着其中一块,就可以让人在想像中构造出一整个的样态。她头不转了,手指头轻轻的摆了摆,觉得摸到一撮头发。她像一个游向水面的潜水者,水面上有个怪物等着她,但她突然停住了,一股电流穿透她的全身:电话铃声开始狂鸣不已。
这一次,她立刻毫不犹豫地转向门边。铃声是从放在门外走廊那张樱桃木桌子上的座机里传出的。她又低头看了一眼,那已经毫无生命迹象的孩子的模样让她深受惊撼:侧躺着,头放在她膝盖上,那样地静寂,简直像一幅画。
现在的状况是,有个死掉的孩子半靠在她身上,一串不肯停下来的电话铃声,而负责看管这个小孩,通常都会接起电话的苏菲,这会儿只能靠着墙坐在地上,一颗脑袋左摇右晃,呼吸着自己吐出来的秽物气味。她觉得头很晕,又开始有种随时会昏倒的感觉。她的大脑正在崩塌中,她绝望地伸出一只手,像个溺水的人。这许是恐慌造成的印象,但她真的觉得电话铃又变得更大声了。她现在整个耳朵里面都是电话铃声,她的耳膜随时可能决堤,铃声随时可能淹没她的大脑,让她全身瘫痪。她伸出两只手,前后左右地胡乱摸索,想找到一个支撑点。最后终于在右手边找到一个硬的东西可以让她抓住免得跌倒。但那个铃声就是没完没了,就是不肯停下来……,她的手紧紧地扣着那张用来摆里奥床头灯的小桌子的一角。她扣得非常用力,肌肉太过紧绷的关系反而让她暂时头不晕了。铃声接着戛然而止。长长的好几秒过去了。她摒住呼吸,脑子里算着,慢慢地……,四,五,六……,电话铃声未再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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