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郎礼服_[法]皮耶·勒梅特尔【完结】(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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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兰兹站在那儿,他看着窗外,思量着该如何开口。苏菲说:「我很抱歉……,」但他不晓得怎么回答。他一直看着窗外,一直摩挲着自己的手指尖。这人内心有种惊人的消极抵抗力。她觉得他好像会永远站在那边。

  那医生身材五短但精力充沛。五十几岁的自信男性,有着让人看了很放心的秃头。他只消看一眼,笑一下,法兰兹就自觉该回避,出去了。医生取而代之,坐在他的位子上。

  「我不问您好不好。我想也知道。您需要去看个什么人,就这样。」

  一口气把话说到底,是那种一针见血型的大夫。

  「我们这里有很棒的人。您有话可以跟他说。」

  苏菲望着他。他应该可以感受到她的心不在焉,于是锲而不舍:

  「至于其他的,看起来是很吓人,但这不过是……。」

  他立即又换了个话头。

  「当然,如果当时您先生不在场的话,您现在可能已经死了。」

  他用了最严重、最暴力的字眼,想测试一下她的反应能力。她决定对他伸出援手,因为她完全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没有问题的。」

  这是她唯一找到的回答。但这也是真的。她觉得不会有问题的。那医生两只手掌往膝盖一拍,站了起来。出去之前,他指了指门,问:

  「您要我跟他谈谈吗?」

  苏菲打了个不用的手讯,但怕不够清楚明白,于是说:

  「不必了,我自己来。」

  「我真的被吓到了,你知道……。」

  法兰兹笑得有点笨拙。该给他一个解释了。但苏菲还是想不出来。她该怎么跟他交待?只能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等我回家再跟你说,这里不好讲……。」

  法兰兹露出一副体贴的样子。

  「这是我从来没对你提过的一段往事。以后我会一五一十全部告诉你。」

  「一五一十?」

  「嗯,没错,过程还蛮复杂的。之后,就要看你了……。」

  他点点头,很难说那是什么意思。苏菲闭上眼睛。她不是累,只是想独处。她需要资讯。

  「我睡了很久吗?」

  「差不多三十六个小时。」

  「这里是哪里?」

  「珥秀琳医院。是这附近最好的一家。」

  「现在几点?是探病的时间吗?」

  「快中午了。探病通常是下午两点才开始,不过他们特别准许我留下来。」

  如果是平常。他一定还会加上一个什么「就目前的情况而言」,不过这次他很节制,言简意赅。她觉得他正在后退,准备冲刺。她随他去。

  「这些……,(他大概比了一下她手腕上的纱布)是跟我在一起的关系吗……?因为你跟我在一起不快乐,是这样吗?」

  如果她有办法的话,她会笑。但她实在笑不出来,也不想笑。她现在应该守住她的阵线。她弯起三根手指头,反扣住他的指头。

  「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保证。你人那么好。」

  这几句话让他不太高兴,不过他忍住了。他是个好丈夫。不然他会是什么?苏菲很想问她的换洗衣物在哪里,不过她如果可以阖一下眼就很满足了。她再也不需要任何东西。

  走廊的钟标示着十九点四十四分。探病时间已经过了半个多小时了,但这家医院显然对院规执行不力,一间间病房里都还能听见来探病的谈话声。空气中飘散着几丝傍晚送的餐盘余味,清汤和包心菜。这些病院到底是怎么做的才能每一家闻起来都一模一样呢?在走廊的尽头,灰色的光线从一扇很大的窗户透进来。几分钟前,苏菲还在医院里绕不出去。一个一楼的护士帮她找到了回房间的路。现在她知道该怎么走了。她发现有扇门可以直接通到停车场。她只要想办法通过她那层楼的护士房前,就可以出去了。病房衣橱里有法兰兹带来,可能是要让她出院时穿的外出服。这几件一点都不搭。她在等,眼睛盯着没关紧的房门上那条可以看见走廊的小缝。那个护士叫做珍妮,很苗条,婀娜多姿。头上有几撮挑染的金发。她闻起来有樟脑味。走路的步伐冷静而坚定。她刚从她的护士房走出来,双手紧紧地插在护士服的口袋里。她每次要到门口去抽烟时都会出现这个动作。只见她推开要去搭电梯那扇门。苏菲一直数到五,然后打开房门,也踏进走廊,经过珍妮的护士房前,不过就在要触到那扇枢轴门前,突然往右转,从楼梯下去。几分钟之后,她就可以到停车场上面去了。她紧紧地抱着她的包包。然后开始不断对自己重复:6、7、5、3。

  宪警钟德海有着一张黄脸和灰色的八字胡。他还有个伴,不过那人什么都没说,一直看着自己的脚,一副很专心致志的样子。法兰兹问他们要不要咖啡。他们说好啊,咖啡,有何不可,不过他们还是不坐下来。钟德海是个很有同情心的宪警。他提到苏菲时都会说「您夫人」,不过他说的法兰兹都知道了。他就看着这两个宪警在那边装模作样。至于他,他要表演的就是担心,这倒不难,因为他是担心。他记得那时他坐在电视机前面,他很喜欢那些益智问答节目,因为他常常答对,虽然他都会小小地作个弊。掌声,主持人炒作气氛,冷笑话,罐头笑声,计分时的欢呼声,真的很吵,电视。总之,苏菲是偷偷进行的。就算那个时候他没在看电视……。下一题:「运动类」。运动,这个他就……,不过他还是想试试。都是一些跟奥林匹克运动会有关的问题。那种除了几个钻研得非常深入的精神官能症患者,不会有人晓得答案的问题。他转过头去,苏菲仰着头靠在浴缸边缘上,眼睛闭起来,下巴浮在泡澡泡泡上面。她的侧脸真漂亮。无论如何,即使变得那么瘦,苏菲还是很漂亮。真的很漂亮。他常常跟自己这么说。他走回电视机前面时,就觉得最好还是提高警觉:上次她在浴缸里睡着,他把她拉出来时已经冻得像根冰棒,他只好拿古龙水往她身上猛搓,好几分钟才让她恢复血色。要死也不是这种死法。奇迹似地,他找到了答案,想起那个保加利亚籍撑竿跳选手的名字而且……,刹那间,他体内的警示灯开始亮起来。他转过头去。苏菲的头不见了,他往前冲。泡澡泡泡一片鲜红,苏菲的身子沉在浴缸底。他大叫一声「苏菲!」他双臂伸进水里,从肩膀把她捞出来。她没有咳嗽,不过还在呼吸。全身变得跟尸体一样苍白,而且鲜血还不断地从手腕冒上来。量不多,涓涓地随着心脏跳动流出,浸在水中的伤口则整个浮肿。当下他一时乱了方寸。他不想她就这么死掉。他自言自语:「不是这样……。」他不要苏菲脱离他的掌握。她的生死该由他来决定,不是她爱如何便如何。她这样自戕似是在驳斥他至今所做的一切,仿佛在嘲弄他的智慧。如果苏菲真死了,他就再也不能为他的母亲报仇了。于是他拼命把她拉出来,让她躺在地上,拿毛巾绑住她的手腕,不停地对她说话。他一直跑到电话旁边,拨了急救号码。救护车不到三分钟就到了,消防队就在他家附近。救护人员到来之前,他心头一度乱糟糟:不晓得那些行政手续会麻烦到什么地步?会不会对苏菲的假身分起疑心?甚至,会不会跟苏菲透露其实贝尔格中士这辈子连一分钟的兵都没当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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