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苏菲严格要求的关系,所以两人一直都没有交谈。
华乐莉进门的时候,就闻到屋子里隐约有一股尿骚味。现在那个味道又更清楚了。后来她去拔眼镜的时候,才发现苏菲在浴缸里面尿尿。她对她指了指浴室的方向,打了一个问号。苏菲直起身,露出一个有点哀伤的微笑,双手无奈地一摊。她一整天都不能发出任何声音,想必除此之外也没别的办法了。华乐莉也笑了,拿起莲蓬头假装她正在洗澡……。
晚餐桌上,完全的静默。华乐莉读着苏菲利用白天时间给她写的长文。偶尔,她遇有不明白处,便把那页递回去,外加一个困惑的眼光。苏菲就会又拿起笔,飞快地再写几个字。华乐莉看得很慢,一面看一面摇头,这一切对她来说是那么地疯狂。苏菲打开电视电源。电视声响让她们开始可以用很低很低的音量交谈。华乐莉觉得竟然要小心成这样,有点可笑。苏菲抓住她的胳臂,直直地盯着她没说话。华乐莉吞了口口水。苏菲轻轻地问她:「你可不可以去帮我买个小笔电?」华乐莉对着天花板翻白眼。这是什么问题!
苏菲从华乐莉手中接过她需要的东西,重新包扎自己的伤口。她的手法看起来很熟练。但她心里显然正在想着什么。她抬起头,问道:
「你还跟你那个女药师在交往吗?」
华乐莉点点头。苏菲笑了:
「她对你还是那么百依百顺吗?」
又过了一会儿,苏菲开始打起呵欠,眼睛也因为疲惫而流下泪来。她很抱歉地微微一笑。但她不想要一个人睡。入睡前,她紧紧抱着华乐莉,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怎么说。华乐莉亦无语。她只是用更深的拥抱来回应她。
苏菲睡得像块岩石。华乐莉搂着她,目光每触及她腕上的绷带,胸中就一阵翻腾,浑身打起哆嗦。十几年了,华乐莉一直愿意不计一切代价,只为能让苏菲像这样躺在她床上,依偎着她。「还是得等到现在,而且是像这样……,」她暗道:这让她很想哭。她知道当苏菲再度出现,她上前拥抱她的时候,自己的欲望在这样的举动里占有多少份量。
昨夜华乐莉被门铃声吵醒时,已经快凌晨两点了。苏菲差不多花了两个小时来确认她住的这栋公寓未曾受到监视……。一打开门,华乐莉马上认出这个裹着黑色风衣外套,垂着两只手等在她门口的年轻女人,是已不成人形的苏菲。那张脸一看就知道有药瘾,对,华乐莉当下想到的就是这个字。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大十岁,肩膀下坠,眼圈发黑。她的眼神里都是绝望。华乐莉鼻子一酸,紧紧地将她搂进怀里。
现在,她听着她沉缓的呼吸。她尽量不要移动,想看看她的脸,却只能瞥见她的额头。她想把她转过来,吻她。她觉得自己的眼眶在发热。她用力眨眨眼睛,努力抗拒着这个太轻易的诱惑。
白天大部分的时候,她一再反复思索凌晨两人见面后,苏菲对她倾巢而出的那些解释,诠释,假设和象征。过去苏菲有阵子曾不停给她打电话,写伊媚儿,紧张兮兮的,那时她还以为是苏菲的精神状态出了问题。如今她却可以完全感受到摆在床另外一边的床头桌上,那张苏菲的大头照为何是她最珍贵的拥有,她的战利品。然而这看起来却没什么:那种用自动照相照的大头照,很不自然,灰灰的底,就算刚洗的看起来还是不干净,当它掉进取出口时,你就开始难过起来了,可是你又会说,不过是要用来办车票而已,「没关系啦」,问题是皆下来一整年你的眼睛都要忍受这张你觉得自己实在丑毙了的大头照。在这张苏菲小心翼翼地在上面贴了好几层透明胶带保护的大头照上,她看起来有点白痴,笑得很勉强。自动照相的闪光灯太强,把她的脸照得太白,像死人一样。尽管有缺点,但这张小纸头却是苏菲最宝贵的东西。为了这张大头照,她可以牺牲性命,如果她还有命可以牺牲的话……。
华乐莉想像苏菲那天发现这张照片时,内心所受到的震撼。她可以看见她一脸无法置信的样子,将那相片在指间翻来转去。当下,苏菲整个心绪还是太混乱,搞不清楚状况:她又连续睡了十几个小时,醒后感到前所未有的口干舌燥,头痛欲裂。但这个发现的冲击实在太大,她挣扎着来到浴室,脱了衣服,爬进浴缸里,把莲蓬头高举在头上,犹豫了一下下,便猛然将冷水龙头开到最大。强烈的温差让她全身一震,以至于连尖叫都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她差点没倒下去,扶着贴着瓷砖的墙板,瞳孔一直放大,但她继续站在冷水柱下,用力眨着眼睛。几分钟之后,她裹着法兰兹的浴袍,又坐到厨房的桌前,双手捧着一碗滚烫的茶,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面前那张她摆在桌上的大头照。她虽偏头痛得厉害,但不管从哪个角度来想来看,这都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她开始觉得想吐。拿出一张纸,她在上面列出各个日期,将各种事件相互比对,开始推敲出一串合理的前因后果。她细细地看着那照片上她当年的发型和衣着……,结论还是一样:这张是她二〇〇〇年乘车证上面的照片,那年她曾经在康美思街遇抢,一个机车骑士趁她停红灯的时候,打开她的车门抢走了包包,而这张乘车证,就放在那个包包里。
问题是,她怎么会在法兰兹的一个旅行袋的夹层里面,发现这张相片?法兰兹不可能是在玛莉安·勒布隆的东西里面找到的,因为这张相片已经遗失三年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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