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刻都没停过。远处传来大卡车轮在国道上滚动的闷响。像这样闷不吭声地在几平方公分上原地踏步,法兰兹开始觉得冷。他终于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窗口的灯光竟然应声熄了。刚好一点四十四分。法兰兹告诉自己再等二十分钟。他又恢复先前那种守株待兔的姿势,一面想着是不是该去看个医生。第一声雷响在远方响起,天空中一道闪电霎时照亮了整座屋院。
两点零五分整。法兰兹开始采取行动。他慢慢地沿着谷仓前进,接着摸到一扇约莫开在一个人高处的小窗窗框,拿起手电筒一照,里面看得一清二楚。窗框很老旧了,冬天的关系所以木头有点膨胀。法兰兹拿出他的工具箱,一只手放在窗户中间,想测试一下它的硬度,不料他才一按。那窗竟骤然张开,砰地撞在墙壁上。幸好在这样的雷雨交加中,这声巨响要传到谷仓另一边并登上正屋的二楼,可能性不大。他关上工具箱,仔细地靠墙放好,踮起脚尖攀着窗缘,然后灵巧地滚落到窗的另外一边。谷仓地面已经铺了水泥。他脱下鞋子,免得留下任何痕迹。不到数秒,他已举起手电筒,朝着那堆存放着奥维涅医师病患资料的纸箱前进。不用五分钟,他就把上面标示着A-G的箱子抽了出来。他不由自主地兴奋起来,情绪愈来愈激昂,他只好赶快将两手放松垂在身体两侧,强迫自己深呼吸……。
那些瓦楞纸箱都很重。上面只用宽胶带封起来。法兰兹把他感兴趣的那个纸箱倒过来,只见箱底也只贴着胶布。只需一只美工刀,就可以轻易地打开那四片下盖。箱内是一叠数量很可观的文件夹。他随便抽出一份:「葛哈夫提」。病人的姓氏就用蓝色麦克笔以大写字母写在文件夹上。他把它放回去,再抽出另外几个,觉得自己就快得到解放了。巴兰德,巴鲁克,贝纳尔,贝雷,贝尔格!一个橘色的文件夹,同样的笔迹,同样的大写字母。文件夹很薄。法兰兹很神经质地打开来。里面只有三份文件。第一份的标题是「临床总结」,病患为莎拉·贝尔格。第二份是一份很简单的备忘录,把一些户籍和病历资料照抄下来而已。最后一份是一张手写的处方签,大部分的字迹皆难以辨认。他把那份诊疗报告抽出来,对折再对折,塞进他的骑士装里面。他把文件夹归回原位,将纸箱转正,并且在箱盖上点了几滴三秒胶,再把如此封好的纸箱摆回去。几秒钟之后,他又重新攀越那扇窗,跌进院子里,一刻钟不到,他已经骑着机车在公路上奔驰,一面不断提醒自己不要超过最高时速。
一穿过那道门,苏菲马上打了个寒噤。然而,她不是不晓得法兰兹这个人,但他的地下室所呈现出来的那幅景象……,仿佛她进入的是他的潜意识。四面墙上贴得满满的都是照片。泪水已经在她的眼眶里打转。当她的眼光落在那些用特写镜头拍成并且放大的文森照片上,他那张俊美却悲伤的脸庞让她顿时陷入一股可怕的绝望之中。这里面有她整整四年的青春。走在路上的她,(这是什么地方?)那些他们在希腊的自拍,害她在羞愧难当中从百好事匆促离职的放大彩色照片……,还是她,在超级市场门口,二〇〇一年的照片……,这个是他们在瓦兹省的房子……,苏菲咬住自己的拳头。她想尖叫,她想放炸弹把这间地下室,这栋楼,这个世界炸掉。她觉得自己好像又被强暴了一次。在这张照片上,苏菲被一间小超市的警卫抓住臂膀;在那张上面,她走进一间警察局。好几张她当年还年轻貌美时的特写照片。然后她就变成丑八怪了,那是在瓦兹省的时候,她和华乐莉手臂挽着手臂,走在院子里。她看起来已经很悲伤的样子。这是……,这是苏菲正牵着小里奥的手,苏菲忍不住哭了起来,一点办法也没有,她再也无法思考,再也没有思想,她只能哭,她这个凄惨到无法弥补的人生就这样摊在眼前,以至于她的脑袋又不禁左摇右晃起来。她忍不住呻吟起来,一团呜咽哽在喉头。泪水让那些影像、这个地窖还有她的人生都模糊了。苏菲的膝盖跌在地上,她抬起眼睛,看到文森一丝不挂,睡在她身上。相片是从他们公寓的窗外照的,他是怎么办到的?还有她一些东西的特写照,钱包,手提袋,避孕药……。仍旧是她,和她一起的是萝尔·杜芬那,那张也是……。苏菲在哀号,她额头撞在地板上,一径地哭,法兰兹现在随时可能回来,但这已经不重要,她准备要死了!
但苏菲没那么容易死的。她最后还是把头抬起来。渐渐地,她的绝望被一股狂野的愤怒取而代之。她爬起来,擦擦脸颊,胸中的愤恨毫发无损。法兰兹可能随时会出现,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她已经下定决心把他杀掉。
墙上贴的全是苏菲的照片,除了右边的那块隔板,上面只有三张照片。这三张照片被复制了十,二十,甚至三十次都有可能。有加框的,着色的,黑白的,泛黄的,重新修补的,同一个女人的三张照片。莎拉·贝尔格。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她。和法兰兹的相似程度令人乍舌,那眼睛,那嘴巴……,其中有两张上面的她很年轻,三十出头也许。美丽。非常美丽甚至。第三张,应该是临终前不久照的。她坐在一张长椅上,眼神迷茫,一脸空洞,面对一片杨柳郁郁的大草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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