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起来,立刻又坐到客厅的桌前,打开那本笔记。
一切秘密的骇人解答都在里面。法兰兹在日记里详述了他的那个房间,就在当时她和文森住的公寓对面。每个字都那么残酷,每个句子都是侮辱,每一页都像在强暴。她整个失去的人生就在这里,在她眼前,一切他从她这边偷走的,她的爱情,她的青春,她的整个人生……。她起身走向法兰兹,望着睡梦中的他,一面吞云吐雾。她这辈子只杀过一次人,一个快餐店的老板,她记得很清楚,无惧无悔。不过这还没什么。眼前这个睡在这张床上的男人,等她要下手时……。
法兰兹的日记里出现了安德丽胖胖的身影。几页之后,是文森母亲从她家楼上摔下来,头破血流,而当时苏菲正睡得不省人事。当场死亡……。安德丽从窗户被推下去……。那个时候的苏菲只知道担心自己的安危,但她从没想过她这条命的背后,竟然隐藏了那么多恐怖的黑暗面。她觉得无法呼吸。她把笔记本阖上。
【……】
多亏强纳斯的冷静、那种心理和生理上的抗压性和他在妻子心目中无可取代的正面形象,让莎拉对儿子的恨意从未擦枪走火,启人疑窦。然而在此我们仍必须指出,这孩子当年确实曾受到母亲的秘密家暴:莎拉自己承认的行为包括捏小孩,打他的头,拗他的手脚,烫他等等,并且会小心翼翼地不要被人发现。莎拉表示,她对人生的怨恨如今全集中在这个还子身上,而她必须费尽心力,才能抵抗那种除掉他的念头。
我们前面提过,由于父亲的崇高地位,让这个孩子最后还是逃过一劫,未惨遭有杀婴倾向的母亲的毒手。父亲的态度让莎拉发展出某种人格分裂的行为模式:原来,在耗费巨大的心里能量的代价之下,她成功地扮起两面人:外表看上去是个对孩子充满爱心,耐心的母亲,但私底下却是希望孩子死掉。这样的秘密欲望曾现形于众多的梦境里,譬如孩子被送进达郝集中营,要去代他祖父母受死。其他的梦境建构还包括,小男孩被阉割,被掏出肠肚,甚至被钉在十字架上,或者落水溺死,或被烧死,压扁等等。梦中孩子受的痛苦越大,母亲就愈感到安慰,换句话说,感到重获自由。
然而,要转移孩子以及身边的人的注意力,对莎拉·贝尔格来说是一件不容许有任何差错的苦差事。我们可以说,就是这种必须假装很爱这个孩子,隐瞒,甚至压抑她对他的深仇大恨,让她的心里终于承受不了,让她在八〇年代以后的忧郁情况越来越严重。
吊诡的是,害死莎拉的凶手(虽然不是故意的),可以说是就是她的亲生儿子(对自己之前的受害情况一无所知)。因为这个儿子的存在本身,无论他有多爱自己的母亲,就足以构成她无法再活下去的充分理由。
【……】
二十个小时之后,法兰兹终于起床了。他的眼睛肿得很厉害,应该是在梦里哭太多的关系。他出现在房门口时,苏菲正坐在窗边抽烟,一面看着天空。这人吞了那么多蒙汗药,竟然还能走到这里,意志力果然非比寻常。但苏菲看来已居不败之地了,过去的二十四小时中,她刚在两人之间这场毫不手软的下药比赛中获得了胜利。「你还真是条好汉,」苏菲冷冷地说,只见那法兰兹还摇摇晃晃地在走道里找厕所,一面打着哆嗦,好像整个人被一股电流从头到脚贯穿了似的。趁这个时候捅他一刀,只不过是一种形式而已吧……。她一直走到厕所前,看着他坐在马桶上。他是那么地脆弱,随便拿个东西就能将他的头打破……。她继续抽着烟,严厉地望着他。他的眼睛朝她抬起。
「你在哭啊,」她边说边吐了一口烟。
他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回应她,然后两手按着隔板站起来。摇摇摆摆地走到客厅,往房间前进。两人在房门口又遇到了。他的头歪一边,好像在犹豫着,身体靠在房门的门框上。他望着这个眼神冷若冰霜的女人,犹豫着。然后低下头,没说什么。他又躺到床上去,两只手臂打开来。他闭上眼睛。
苏菲回到厨房,拿出藏在第一层抽屉的法兰兹日记。继续看下去。她又历经了一次文森那次的意外和他的死……。她现在知道法兰兹是怎么混进那间疗养所,又如何趁用餐时间过后,去找到文森,推着他的轮椅,绕过护士室,如何推开那道通往旧石梯的安全门。刹那间,苏菲仿佛看见文森那张惊恐的脸,那种无可奈何的感觉直透她的全身肌肤。当下,她决定不要再看下去了。她阖上笔记本,站起来,把窗户整个打开来:她还活着。
而且她也准备好了。
法兰兹又睡了大概六个小时。算起来,他已经不吃不喝地昏睡了将近三十个小时。苏菲甚至以为他会就这样挂了:先来个回光返照,然后服药过量致死。换个身体不够强壮的,可能早就被他吞下去的那些剂量毒死了吧。他的噩梦频仍,苏菲常听见他在梦中哭泣。她就睡在沙发上。她还开了一瓶红酒。她到楼下买烟以及一些日用品。回来的时候,法兰兹坐在床上,一颗脑袋似乎重得撑不起来,在脖子上左摇右晃。苏菲笑笑地看着他。
「你终于准备好了……,」她说。
他露出一个很笨拙的笑容,但还是无法睁开眼睛。她走到床边,用掌心推了他一把,但那力道对他而言就像狠狠地去撞他的肩膀一般。他抓着床沿没倒下去,不过身体还是晃来晃去,想找出一个其实也不太稳定的平衡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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