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总算准备好了……,」她说。
她一只手放在他的胸前,不费吹灰之力便令他就范。他躺了下来。苏菲步出屋门,手里拿着一个很大的绿色垃圾袋。
这是最后阶段了。现在她的动作很平稳,俐落,坚决。她有一部分的生命就要结束了。最后一次了,她看着那些墙上的照片,然后,一张一张地摘下来,放进袋子里。她花了几乎一个小时来做这件事。有时她会停下来对这张或那张多看几眼,但已经不像第一次那样感到痛不欲生,仅如不期然地在一本普通相簿里发现了一些印象已经模糊的老照片。这个是萝尔·杜芬那,笑容满面。苏菲还记得当她把法兰兹剪贴的那一叠匿名信扔到她面前时,脸上那种严厉、完全不接受解释的表情。也许应该将真相还原,对过去做出弥补,然后恢复自己的清白,但那个人生已经离她太远了。苏菲觉得这样好累。她已心无罣碍,志不在此。这张,是华乐莉,正和苏菲手臂勾着手臂,笑吟吟地对着她的耳畔呢喃。安德丽的脸。苏菲在今天之前,其实已经忘记她的长相,这个女孩子对她而言,从来也不是那么重要。但在这张照片上面,她觉得她看起来很纯良。她无动于衷地看着那张她从她公寓楼上摔下去的影像。接着,苏菲就没再停下来了。她把所有的物件都集中起来,放在第二个垃圾袋中。找到这些东西对她的冲击甚至比照片更大:手表、包包、钥匙、小笔记本、行事历……。等到所有的东西都装妥了,她才拿起那台笔记型电脑,放进最后一个垃圾袋里。她把电脑扔进一个大的绿色垃圾回收桶中,并将装物件的袋子压在上面。她最后又回到地窖中,将门锁上,拿着那个装纸的袋子一起上楼。
法兰兹还没醒,不过看似在寤寐之间。她来到阳台,把一口很大的铁铸锅放在地上,开始烧那本日记,几页几页地这样扯下来,一把一把烧。然后是照片。火舌有时窜得太高,她只好往后退,等一下再重新开始。于是她又点了一根烟,怔怔地望着那些影像在烈焰里扭曲变形。
烧完之后,她把铁铸锅洗得干干净净,放回原位。她并且冲了一个澡,开始收拾行李。她没打算带很多东西,只拿最基本的必用品。至今一切都该抛却身后。
【……】
意志消沉,眼光呆滞,悲观、畏缩甚至恐吓的用语,缜密的思路,对死亡的认命态度,罪恶感的受害者,巫术思考,等着受天谴,这些都是一九八九年莎拉再度入院的部分临床症状。
所幸,莎拉前次入院与本人曾建立起的信任关系,让她很快能用一种正面的态度来面对治疗。本次疗程的首要目的,在平缓她那些因暗中对儿子与日俱增的嫌恶、厌恨和排斥而出现的各种症状,何况无奈她就是有办法转移外界的注意力,让这些症状的伤害性更大,直到她再次自杀未遂,被送进医院。当时,她已经在慈母的外表下压抑了十五年,以至于对儿子的恨意深入膏肓,演变成强烈的杀机了。
【……】
苏菲把她的旅行袋放在门边。就像住完旅馆要去柜台退房之前那样,她又在屋里巡了一遍,这边摸摸,那边弄弄,把沙发上的靠枕全再拍一拍,拿抹布把那条可怕的防水桌布又擦了一遍,把最后几个杯盘收起来。然后她打开橱柜,从里头拿出一个纸箱,摆在客厅桌子上。又从她的旅行袋中取出一个装满青色胶囊小药瓶。她把纸箱打开,从里头拿出莎拉的那件结婚礼服,到房里去找仍在熟睡中的法兰兹,然后开始帮他脱衣服。这个任务不容易,他的身体变得很沉,几乎像死尸一样。她不得不左右轮替地帮他翻了好几次身。他终于赤条精光得像条蛆,她把他的脚先抬起一只,再抬另外一只,把礼服套上去,然后再帮他翻身,把礼服一直拉拉拉到他的腰际。但从那边开始就难了,法兰兹太壮硕,再也穿不上去。
「没有关系,」苏菲笑着说:「不要担心。」
她花了将近二十分钟,终于把礼服两边的缝线拆开来。看上去还算差强人意。
「你看,」她喃喃道:「就跟你说不用担心。」
她往后退了几步,好看看效果如何。法兰兹,与其说穿还不如说盖着那件结婚礼服地坐在床上,背靠着墙,头歪一边,不省人事。他的胸毛从礼服圆形的低领露出来,视觉效果很震撼,保证动人心弦。
苏菲往房门的门框一靠,点了最后一根烟。
「你这样真的很帅,」她笑着说:「我都想帮你拍照了……。」
但不能再拖下去了。她去拿来了一个杯子和一瓶矿泉水,把那些青色胶囊倒出来,一次两粒,有时候三粒,放进法兰兹的嘴里,然后喂他喝水。
「这样比较容易吞下去……。」
法兰兹呛到了在咳嗽,不然就是反胃又吐出来,不过他最后还是都吞下去了。苏菲给他吃了高于法定十二倍的剂量。
「这要花很多时间,不过值得。」
到后来,床上弄得到处都是水,但法兰兹把所有的胶囊都吞下去了。苏菲往后退,欣赏着这幅画面,觉得很费里尼(译注:1920-1993,义大利著名电影导演,晚期作品影像以瑰丽诡奇着称)。
「就是少了一点东西……。」
她从她的旅行袋里翻出一支口红,又走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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