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我不记得了,真抱歉……。」
她一副真的很抱歉的样子。她不是装的。时钟指着十一点五十六分。现在就只剩下她一个客户了。另外一个长得特别高大的男柜员已经站起来,走到门口去将百叶窗帘放下。一种完全人工,临床般的光线,逐渐取代了天然的日光。一股嗡嗡作响、仿佛填了棉絮似的沉默,随着这股柔和、潮湿的光线落了下来。苏菲觉得不舒服。非常不舒服。印表机又重新出动。她看了看眼前的两个数字。
「我想从现金帐户里提六百,然后……,我看……,储金簿里提五千……?」
她用一个问号结束句子,好像在征求对方批准。注意这点。要有自信。
柜台另一边吹来一阵小小的惊惶风。
「您打算将您的帐户都关掉吗?」女行员问。
「喔没有……,(别忘了,你是客户,决定权在你手上)没有,我只是需要现款(说得好!这个「现款」听起来就是很严肃,成熟)。」
「问题是……。」
女行员眼光一一地扫过苏菲、自己手上拿着的支票簿、墙上朝着正午进逼的挂钟、以及那个正蹲在地上为一排玻璃门上锁,并把最后一扇百叶窗帘放下,烦燥难耐地望着她们的同事。她不晓得该如何处理这样的状况。
至此,事情似又变得比她先前想像的复杂更多。中午到了,分行要关门,计程车八成已经发现窗帘都放下来了……。
她露出一弯浅笑:
「问题是,我也一样,我也很赶……。」
「请稍候片刻,我去问问……。」
她还来不及阻止,女行员就已经推开柜台矮门,走去敲对面办公室的门。苏菲的背脊都可以感受到那个站在门边的行员那种比较想坐在午餐桌边的眼神。这种知道有人在你背后,像这样的感觉实在让人很不舒服。不过,发生这种状况,无论如何都会不爽吧,尤其是当她看见那家伙陪着女行员走出来时。
她认得那人,是记不得叫什么名字了,但她当初来开户时,就是他接待的。三十几岁,壮壮的,一张有点粗鲁的脸,像是那种会带全家人去度假,边玩滚球边说些蠢话,穿袜子配凉鞋,接下来五年会胖二十公斤,午餐时间去找情妇打炮,然后跟同事大吹牛皮,那种巴黎银行穿黄衬衫的分行经理,那种一讲到「小姐」都会特别加强重音的泡妞高手。混帐一枚。
这个混帐走到她面前。那女行员站在他旁边,顿时矮了一截。这是权威效应。苏菲对这家伙大概是个怎么样的人,了然于心。她觉得自己满身大汗。这下她踩到一个不折不扣的捕鼠器了。
「据说您希望提取您户头内的……,(他顿了一下,弯腰看看电脑荧幕,好像在此之前他毫不知情似的)几乎全数的存款余额。」
「不可以吗?」
话一说出口,她就知道自己走错棋了。对付这种混帐的最佳之道,就是直接开火。
「当然可以,当然可以,问题是……。」
他转过头,看了站在衣帽架旁边的女行员一眼。
「您可以先去了,茱丽叶,我来关门,不要担心。」
那个名字取得很糟的女行员丝毫不让这话有被讲两次的机会。
「您是不是对我们分行的服务不太满意,杜盖太太?」
分行的后门碰地关上,接下来的静默比起刚才的又更加沉重了。她拼命地想该怎么办……
「哦,不……,只是……,我要出门旅行,对。我需要现款。」
「现款」听起来不再像刚才那样精确,它现在散发着急忙、慌张、暧昧和一丝丝阴谋诡计的味道。
「需要现款……,」那家伙沉吟道:「问题是,通常,这么大的数目,我们比较希望跟客户坐下来好好谈。在营业时间内……,出于安全的考量,希望您能谅解。」
他暗示得够清楚,跟他这人的形象完全吻合,害她很想甩他一巴掌。她只能坚定地跟自己说,她需要,绝对需要这笔钱,而且那个计程车司机不会在那边等一整天,所以她得赶快出去,她得想办法走出去。
「我是突然决定要出发的。非常突然。而且我非走不可。我今天一定要提到这笔钱。」
她看着那家伙,渐渐地,她体内有种东西开始瓦解,一点自尊,她叹口气,她就要去做那种该做的事,她觉得自己有点恶心,但模模糊糊地。
「我完全能理解您的立场,穆山先生(这家伙的名字突然出现在她的脑海里,似是她又重拾信心的征兆)。如果我来得及打电话给您,先通知您一声,我一定会那么做的。如果我可以选择出发的时间,我一定不会等你们都要关门了才来。如果我不需要用钱,我一定不会来打扰您。但我就是有需要。我就是需要这么多。马上就要。」
穆山得意洋洋地对她露出了一个饱满的微笑。她直觉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那也得要看我们行里有没有那么多现金……。」
说完掉头就走。走进他的办公室里。也许是去打电话?他有需要到办公室里面去看保险箱里面有多少钱吗?
她心烦意乱地看着分行的大门,那些放下来的百叶窗帘,还有最里面那道两个行员从那走出去用午餐,会发出金属声响的防盗门。一股新的寂静又掉了下来,速度比前面那次慢,但更具威胁性。那家伙进去打电话,这是肯定的。可打给谁呢?怎么已经回来了。他向她走来,但不是像刚才那样从柜台那边,而是从她站的这边,笑得春花灿烂。他靠得很近,非常地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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