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不敢再劝,都坐在炕上,没人打断她。过了半晌,黄淑凤颤抖着放下肿得像小腿粗的右手,努力紧闭的嘴唇在不停地抽搐,眼泪一滴滴落在信纸上。“他、他是我的亲儿子啊……咋就变成仇敌了呢?还不如换成我去死啊……”脸上的悲戚无法形容。
老吴问道:“三条洋平真是您的儿子?三十六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听到“三十六年前”这句话,黄淑凤突然神色大变,脸上写满恐惧。她费力地从炕沿站起身,“扑通”跪在地上,“求求你们放过我们吧,我和日本鬼子真的没关系啊!”
其实老吴也是当时从窗外偷听到关于“三十六年前”的话,但看到黄淑凤现在的反应,就料定这里头肯定有事。他又追问道:“黄大娘,你还是告诉我们吧,不然我也没法向上级交代。你也知道,跟日本人勾结就是汉奸,中央社会部也有除掉汉奸的义务。你是不是还有个儿子?他和三条洋平是双胞胎?”
黄淑凤无力地瘫坐在炕边,手里紧紧握着那个装钢笔的小木盒,嘴里喃喃地说:“三十几年,我等了大半辈子,为啥偏偏是这个下场?”说着说着,她的目光渐渐迷离……
1907年深秋,哈尔滨。
送走最后一个患感冒的富商之女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三条木锁好西医诊所的大铁门,就直奔两条路口以外的一家日本料理店。他饿坏了,心情也不大好。
四年前从日本京都来到哈尔滨开这家西医诊所,是三条木的某位远房亲戚出的主意,很多人都说中国缺乏西医,这方面的钱很好赚,所以三条木才来试试。哈尔滨有钱人很多,西医见效又快,所以他的生意确实不错,收入颇丰,但一直都是三条木独自管理——他的妻子真由颐子体弱多病,又没有生育能力,到中国后水土不服,身体变得更差,只能在诊所后面租的一个两层小楼里休养。如果不是雇了个中国保姆帮着做饭洗衣、照顾家务,三条木早就累垮了。
三条木今年刚四十岁,正年富力强,他长相不错,身高也不像普通日本男人那么矮,一米七六的个头很惹日本姑娘喜爱。但他家是几代富商,家教极严,绝不允许有妻室的男人在外面乱搞,所以一直没有后代,这就是令他感到不快的最大原因。
这家叫“割烹樱花”的日本料理店很正宗,店老板是日本北海道人,厨艺非常棒,饭菜也很合三条木的胃口,所以经常来吃。坐在最喜欢的靠窗位置,他还是要了那几样经常点的菜:生鱼片、炭烤鲑鱼、金枪鱼寿司、豚骨拉面,外加两杯清酒。
一边吃着寿司醮青芥,三条木一边看着柜台内店老板煮拉面时升起的团团雾气,他想起很多事,越想越心烦,又要了两杯清酒。透过玻璃窗,看到外面街上很多夫妻带着孩子有说有笑地来来往往,心里很不是滋味。
摸了摸口袋,没有香烟了,瞥眼看到窗外料理店门口有个烟贩子,他和店老板打个招呼,走出去买烟。
“给我一包品海烟。”三条木掏出两毛钱扔在烟贩面前的木制烟箱上。烟贩蹲坐在料理店大门右侧的石头台阶上,衣服上有好几块补丁,头发散乱,上身半伏在木制烟箱中,似乎已经睡着。三条木用皮鞋尖踢了踢他的小腿,不耐烦地说:“喂,起来!”
烟贩被惊醒了,身体晃了晃,揉揉眼睛抬起头。三条木刚要骂上两句,发泄发泄胸中的不快情绪,却愣住了。这烟贩竟是个年轻女人。她不到三十岁,虽然衣服破旧,头发也乱,但脸蛋还算干净,五官姣好,黑漆漆的眼睛,嘴唇丰满好看,典型的黑龙江姑娘。可能是睡得太香,嘴角边还流着口水,她慌忙用袖子擦了擦,说:“先生要什么烟?”
三条木所有的怨气在一瞬间全都消失了。他最喜欢眼睛大的女人,而他老婆真由颐子眼睛小,又是单眼皮,如果不是家世般配,又是叔父做媒,他至少有八成不会娶她。
“哦,有品海烟吗?我要一包。”三条木看到这个漂亮的卖烟姑娘,心里就有了好感。卖烟姑娘见三条木穿着体面,长得也帅,脸上还带了两分笑容,就连忙拿起一包天檀烟递给他。三条木接过烟,用下巴指了指烟箱,卖烟姑娘这才看到上面放着两毛钱,她把钱收进口袋,又翻了半天,最后不好意思地说:“先生,真对不住,我今天只卖出去两包烟,找不开您的钱。您能等我一会儿吗?我去街对面的糕点铺把钱换零,再找给您五分钱。哦,这烟箱我放在这里,您放心,我不会赖着您的钱跑掉!”
三条木哈哈大笑,“看你说的,别找了,下次我来买烟的时候再一起算吧。”
卖烟姑娘犹豫片刻,用力点了点头,“好的先生,我每天都在这条街上卖烟,或者您告诉我地址,我下次把烟给您送去。”
“没关系,我每天晚上都会到这家餐馆吃饭。”三条木道。
姑娘笑着说:“那我明天晚上这个时候在这里等您!”
看着姑娘那灿烂真诚的笑容,三条木的心动了,一种久违的感觉涌上心头,在他的记忆里,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对一个女人动过心。三条木甚至有些兴奋,因为他以为自己已被生活和苦闷压得麻木,不会再对任何女人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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