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餐桌上,三条木喝了一大口清酒,心情感觉好多了。吃寿司的时候,他看到那姑娘仍然坐在窗外的台阶上,偶尔会有意无意地转头看看坐在餐馆里吃东西的三条木,然后对他露出笑容。不知为什么,三条木能明显看出她很饿,他心跳加快,透过玻璃窗向姑娘招招手,示意她进来。
却不料姑娘收起笑容,摇了摇头。三条木有些意外,起身出去来到姑娘面前,“你还没吃饭吧?进来吧,我请客。”
姑娘勉强笑着,再次摇头拒绝。三条木叹了口气,坐在姑娘身边的台阶上,抽出一根烟点燃抽着。姑娘惊讶地连忙站起,三条木拉着她的胳膊,“没事,坐下,我就是想找个人聊聊天。”姑娘慢慢坐下来,忽然笑着说:“我猜,你肯定还没结婚!”
“为什么?”
“如果你有老婆的话,就不会这么孤单,每天一个人来这里吃晚饭了。”姑娘道。
“你每天都能在这里看到我吗?好像不是吧?”
姑娘笑了:“当然不是。刚才你进餐馆的时候,餐饮老板说,今天下班很晚啊,明显你是他的熟客。”
三条木很有些意外,他以为这种卖烟的穷人都是天生蠢笨,没想到……他对这姑娘又多了几分好感。
天渐渐黑透,姑娘也要回家。三条木自报家门,也问了她的名字,知道她叫黄淑凤,双亲早亡,自己住在市北郊二十多里外的贫民区,为了糊口,每天都要走四十几里路到市区卖烟。三条木心中叹息,回家后躺在床上,听着身边妻子不时的咳嗽声,他更烦恼了。
第二天晚上六点多钟,他早早就来到料理店吃饭。刚走到街口就看见几个戴黑色方帽的男人把黄淑凤围在中间,好像在争执什么。三条木凑过去看,是四个辫子脏兮兮的中国男人。黄淑凤边流泪边解释着什么,三条木听懂了,这几个男人要黄淑凤交什么“地头税”,一看就知道是地痞无赖。
三条木分开众人把黄淑凤拉出来,那几人顿时火了,“你是谁,敢拦我们?我们是知府大人任命的,专门收税!”
三条木笑了,“别唬人了,你们这些混混儿是干什么的,以为我不知道?”
几个男人勃然大怒,“你他妈活够了?看我不剥了你这身洋鬼子衣服,看看你里面是什么东西!”
“库拉!巴嘎雅路!”三条木用日语骂道,“生きて飽きましだが?”(你们不想活了吗?)
突然听到三条木用日语说话,这几人顿时傻了眼。清朝政府一向惧怕外国人,国民更是如此。再看三条木穿着讲究,就知道这人肯定是一名日籍富商,他们当时就软了三分。为首的男人立刻脸上堆笑,说:“真、真对不起,原来您是日本人,实在是得罪了,得罪了!”
“我和本地知府很熟悉,要不要我去问问他,你们究竟是不是真的税收官?”三条木鄙夷地看着他。
这几个人本来就是胡吹牛皮,一听这话吓得差点儿尿裤子,连忙做鸟兽状散去。黄淑凤这才知道三条木是日本人,她有点害怕,中国人向来惧怕外国人,在中国的洋人大都非常跋扈,于是她抱起烟箱就走。
三条木连忙拦住她,“黄姑娘,你跑什么?”
“你、你们日本人、都、都很……”黄淑凤吓得说不出话来。与刚才的几个壮汉相比,她更害怕这个日本人。
三条木笑了,“日本人又不是老虎,怕什么?你看我刚刚救了你,你得怎么谢我?”
黄淑凤嗫嚅了一会儿,摇摇头。“和我一起吃晚餐吧,就算你的感谢了。”三条木硬拉着黄淑凤进了日本料理店。店老板很惊讶,他见过这个经常在附近卖烟的穷姑娘,但没想到三条木和她居然也认识。
活了二十几年,黄淑凤从没进过这种高档餐馆,感到浑身不自在,连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三条木照例要了生鱼片、炭烤鲑鱼、金枪鱼寿司、两碗豚骨拉面和两杯清酒,他微笑着端起清酒和黄淑凤碰杯。她怯生生地拿着酒杯,轻轻抿了一小口。日式清酒比中国白酒力度小,但还是辣得她流眼泪,三条木笑了。
“我能开始吃这碗面吗?”黄淑凤小声问。
“当然可以,今天是我请客,随便吃。”
黄淑凤把那碗豚骨拉面移到跟前,开始埋头大吃。显然她已经很久没吃过饱饭,转眼间就消灭了这碗面条。三条木为她夹上醮了青芥的寿司和醮着海鲜汁的生鱼片,黄淑凤从没接触过日本食物,吃得很开心,也不那么拘谨了。
为了不影响她的胃口,三条木尽量不和她过多聊天,两人就这样默默吃完饭。付过账后,三条木和黄淑凤走出餐馆,已是八点多钟,哈尔滨洋人多,夜景又很美,不少外国人都在街上闲逛。三条木提议到松花江边散散步,黄淑凤害羞地答应了,她的衣服很寒酸,于是只好跟在三条木身后,活像个保姆。三条木干脆挽过她的胳膊,这让黄淑凤又惊又怕,她知道三条木有妻子,自己又只是个卖烟姑娘,简直无法想象。她挣脱不开,只好把身体尽量远离三条木,两人之间的空隙能放下一个菜篮子。
而三条木却毫不在意,就这样,两人用这种别扭的方式走到江边,看着江上的游船和江边林立的饭店舞厅,三条木觉得很久没有这样放松过了。两人在江边走着聊着,三条木心情非常好,不禁张开双臂,好像要拥抱这江面,黄淑凤偷偷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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