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弄了两碗水,往里面撒了荤素,竖起两根筷子,顺利地把大力神灵给请过来了。又让两个人扶持住我大伯,她又要把这两根筷子戳入我大伯的鼻孔里。虽然他的鼻头肉被狗咬没了,但俩窟窿还在,血肉模糊的。
哪知,韩四姑刚把两只筷子拿到手上,好好的晴天突然就阴了起来,厚厚的乌云迅速汇聚在一起,天地间黑沉沉的,仿佛到了晚间,还打起响雷。得了,她手中的两根筷子不听使唤地搅到一块儿,互相打起了架。她就使劲往两边拽筷子,企图把它们分开,嘴里哇啦地叫唤着:“两位神仙,你们有啥矛盾私下解决中不,别在我这儿闹嘛!”
我听见打雷声,吓得屁滚尿流,从床上翻身钻入了床底。可发现床底下正趴着一个人,和我面对面的,瞪着两个白眼珠子看我。仔细一瞅,竟然是我奶奶。
相较于打雷,我还是更怕我奶奶,就从床底下钻出来,捂着耳朵藏到了门后面。可她也从床底下溜出来了,干柴似的身体异常灵活,宛如一只大壁虎。慢慢靠近我。没办法,我只好打开门冲了出去。
我刚来到院子里。那两根乱舞不止的筷子就戛然停顿了。韩四姑脸上露出喜色,扔掉了筷子,朝我摆手喊:大炮,你再靠近点儿,姥姥给你买糖吃。紧接着又是一声雷响,我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咣当!搁在院子中央的桌子自个儿大幅度地摇晃了一下子,差点翻倒,放在上面的东西滚落下来。韩四姑弯下腰去捡包袱。地上的两根筷子倏然噔地跳了起来,刺入了她的双目中。
扑通一下子跪在地上,韩四姑抖着鸡爪一样的枯手,仰起头,死命地鬼哭狼嚎,两眼里的鲜血顺着筷子流淌下来。她这俩眼是被戳废了,后来伤口一直感染,烂出两个大窟窿,撑不到三年,细菌侵入脑子里,引起脑水肿死掉了。她也没有赔偿我大伯,倒过来,她的家属还找我们索要赔偿,双方缠磨了很久,最终还是以扯平的方式了结了这件事情。
话再说回来,我奶奶并没有撵着我出门。我告诉大人们她就藏在屋子里,没有人相信,都说我胡诌。因为要离开,母亲不放心我,就给捎上,顺便把屋门给锁了。
等把事故处理完之后,天色已晚,父母领着我回到家。进得屋子里,一拉灯绳儿,才发现又停电了。待掌上灯后,我赶紧朝四处瞅瞅,没有发现我奶奶,但不敢靠近床,认定她又缩回床底下去了。而且拦住父母不让他们过去。
父亲恼了,骂我是个疑神疑鬼的货。伸手将我拨拉到一边儿去了,到床边弯腰掀开床单子,低头往里面一瞅,登时扯个嗓子嗷起来。
☆、第六章:穿衣服
原来床底下的墙角上多了一个大窟窿,可容纳一人通过。气得我母亲拍着腿咒骂起来,说这新屋子才盖好了一年多,就让人给掏了个洞,缺德鬼死全家。我说肯定是奶奶办的好事儿。母亲擦把涕泪,鼻音浓重地说那瞎老婆子咋就死不了呢,还熬成精了她。父亲一听不愿意了,照她膀子上劈了一巴掌,说恁娘才成精,妈了个逼的,再说俺娘我打死你。
过了两天,我爷爷躺在床上起不来了,被我奶奶咬过的条腿肿得老高,发黑,烂得跟用开水煮了似的。也吃不下饭,连喝口水都疼得要死,因为口腔里和舌头上长满了冒着白尖的红疙瘩。
找郎中来看病了,他说我爷爷的腿是保不住了,得锯掉。至于身上起的红疙瘩,他拿根细针挑破了一个,用舌头舔下针尖尝了尝黄水,咂咂嘴巴,说娘哎,咋还有点儿甜呢。我们在一旁看得很揪心,觉得这家伙有点儿不够数。
不一会儿,郎中的舌头肿了起来,也开始冒出红疙瘩,痒得几乎说不成话。他急着说照(糟)啦,老子中招了。抓起一把白粉就往嘴里撒,然后紧绷住嘴巴,脸上的肌肉一颤一颤的,眼睛里也流出了泪水。
半晌后,他张开嘴,一股难闻的味道冲出来,口腔里已是血肉模糊,伸出舌头一看,变得黄洋洋的,起了很多水泡。他说这是以毒攻毒。我二伯有些不放心,问他这白粉是啥药。回答说是石灰粉,可杀死一切病毒性疱疹。
但我爷爷死活不吃石灰粉,说那不得疼死哟。没办法,只好让郎中先给他治腿。郎中问他要打麻药不。他用破蒲扇拍打着粗得快撵上水桶的黑腿,说用针扎都没感觉,还吃个屁麻药。
郎中用锋利的手术刀把我爷爷的腿给划开了,流出大量墨水一样的脓血,肉里已经生满了蛆,见光就缩头。
一直划到大腿根部,整条腿都是腐烂的,已经延伸到腰上去了。郎中放下手术刀,神情黯然地摇摇头,语气坚决地说不中,这样我看不了,这腿烂得比我想象中还要厉害得多,里面那些蛆还是绿头的,真他娘的稀奇,这辈子还是头一次见。
又过了几天,我爷爷人快不行了,把大伙召集在病榻之前,像个无助的孩童一样,一个劲地嚎啕大哭,说自己还没活够,不想这么早就走。他那个时候才六十四岁,死得确实有点儿急。
但不是你哭哭啼啼的看起来怪可怜,阎王就不让你死了。
在爷爷死的那天,太阳不算多灿烂,但天气出奇的闷热,人像被蒸着一样,一个劲地冒汗。
在我们这儿的乡下,人死了要请村里外姓的人效劳,包括给死人穿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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