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抓着椅子向后倾斜,他隔着胶带大喊,耳朵里听到自己的声音,因为他们正把他往后推出船侧。即使头上盖着面罩,他还是紧闭着双眼,而且他听得到自己呼出鼻孔的气息绝望又破碎,就像是用呼吸在乞求。
椅子碰上了一面墙,于是停止倾斜。乔坐在那儿,大约成四十五度角。他猜想自己的双脚和椅子的前脚都离甲板一尺半到两尺。
有个人脱掉他的鞋。接着是袜子。再来拿掉了面罩。
突然又见到亮光,他迅速眨了几下眼睛。而且不是随便什么亮光,是佛罗里达的阳光,虽然天空有一堆堆浑浊的灰云,光线还是非常强烈。他没看到太阳,但那些光依然在海上形成一片镀镍般的亮面。那阳光照亮了灰色、照亮了乌云、照亮了海面,没亮到可以指出,但足以让他感觉到它的效果。
等到他恢复视力,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他父亲的怀表,就悬吊在他眼前。然后是怀表后方亚伯·怀特的脸。他让乔看着他打开廉价背心的口袋,把怀表放进去。「我自己呢,用的是艾尔金表。」他说着往前倾身,双手放在膝盖上。他对乔露出淡淡的微笑。在他身后,两名男子把一个沉重的东西拖过甲板,朝他们走来。那是某种黑色的金属制品。有银色的把手。那两个人走近了。亚伯弯腰比了个夸张的动作,同时后退,于是那两名男子把东西推到乔的光脚底下。
那是个浴缸。就是在夏日鸡尾酒派对上常见的那种。主人会在浴缸里装满冰块,把白葡萄酒和好啤酒放进去。但现在里头没有任何冰块。也没有葡萄酒,或好啤酒。
只有水泥。
乔想挣脱绳子,但那就像是想推开一栋压在他身上的砖房。
亚伯走到他身后,把椅背一推,椅子便往前落下,乔的双腿陷入水泥中。
亚伯带着科学家般淡漠的好奇,看着他挣扎——或是试图挣扎。乔唯一能动的,大概只有自己的头部。他双脚一落入浴缸里,就固定了。他膝盖以下的两腿也很快就跟进,完全动不了。从感觉判断,那缸水泥搅拌得稍微有点太早,不像浓汤。他两脚沉进去,感觉像是踩入一块海绵的切口中。
亚伯走到他面前的甲板坐下,看着乔的双眼,等着水泥凝固。那种海绵的感觉逐渐淡去,乔觉得脚掌底下开始出现一种更结实的感觉,逐渐往上环绕着他的脚踝。
「要等一阵子才会变硬,」亚伯说。「可能比某些人认为的要久。」
乔终于找到了方向感,因为他看到左边有一个小小的离岸沙洲岛,看起来很像艾格蒙礁岛。除此之外,四周什么都没有,只有水和天空。
伊拉里欧·诺比雷搬了一张帆布折叠椅来给亚伯,眼睛不敢看乔。亚伯·怀特从甲板上爬起来,坐下时调整了一下椅子,免得海上倒映的亮光照到他的脸。他身子前倾,双手夹在两膝间。这是一艘拖船。乔面对着船尾,椅子后方靠着驾驶室的后墙。挑这艘船的确很厉害,乔不得不承认。拖船看起来不起眼,但其实速度很快,而且行动非常灵活。
亚伯又把汤马斯·考夫林的怀表拿出来,提着链子让它转了一会儿,像个小男孩在玩溜溜球,对空扔出去后,再用手掌猛地抓住。他对乔说,「这表慢分了。你知道吧?」
尽管乔没法开口,但他其实也不想说话。
「像这个表这么大、这么贵,结果连准时都做不到。」他耸耸肩。「就算花了这么多钱,对不对,乔?」他耸耸肩。「就算花再多钱,很多东西还是只能顺其自然。」亚伯抬头看看灰色的天空,然后往船外看着灰色的海洋。「这一行不能拿第二名的。我们全都知道赌注是什么。要是搞砸了,你就会死。信任错了人?押错了马?」他弹响手指。「关灯。有老婆?有小孩?那真不幸。打算夏天要去英格兰玩一趟?计划刚刚改了。以为你明天还会呼吸?还会打炮、吃饭、泡澡?不会了。」他身子前倾,食指戳着乔的胸膛。「你会坐在墨西哥湾的海底。再也看不到这个世界了。要命,如果有两条鱼去吃你的鼻子,还有几条去咬你的眼睛?你也不在意。你会去见上帝,或是魔鬼。或是哪儿都不去。但是呢,你不会待的地方?」他两手举向天空。「就是这里。所以好好看最后一眼吧。深呼吸几口。多吸点氧气。」他把怀表放回背心口袋,凑过来,双手捧着乔的脸,吻了他的前额。「因为你现在就要死了。」
水泥变硬了,挤着乔的脚趾、脚跟、脚踝。挤得好厉害,他只能假设脚上有些骨头都被挤断了。说不定全断了。
他看着亚伯的眼睛,眼神示意着自己左边的内侧口袋。
「让他站起来。」
「不,」乔设法想说,「看看我的口袋。」
「呜——!呜——!呜——!」亚伯模仿他,眼睛外凸。「考夫林,有点格调嘛。别求人。」
他们割断捆在乔胸部的绳子。吉诺·瓦洛科拿着一把钢锯走过来,跪在甲板上,开始锯着椅子的椅脚,要把那两根椅脚锯掉。
「亚伯,」乔隔着胶带说话,「看看这个口袋。这个口袋。这个口袋。这个。」
每回他说「这个」,脑袋就朝那个方向扭,目光也瞥向那个口袋。
亚伯大笑,继续模仿他,其他几个人也加入,法斯托·史卡佛内还根本就是在模仿人猿了。他发出「呼呼呼」的声音,抓着腋下。一次又一次朝左边扭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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