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流畅地开始背诵。篇名是〈那是存在的蓝色月夜〉,我特别喜欢的诗。彷佛听到自己的声音被录下来一样,一股诡异和怀念的感觉涌上心头。
「……水桶不合吉他,不合他人的他人,不合自己的自己。隐约感觉到大海,去了,但是又回来了。我试着喊了声,母亲。入口和出口为什么相同……」
这段期间,单轨电车仍在山间行走。抵达海边还有一段距离。我深呼吸,主动找母亲的人是我,必须由我先开口。
「我……」
母亲停止背诵,两只眼睛立刻想要开始读取我。无所谓,她想要这样就这样吧。我已经没有什么好隐藏了。
「我喜欢大辅先生……很喜欢。」
说出口时,一股蔷薇色的心情满溢而出。这心情在我出院之前,从他一度辞职时开始,就一直在我心里。我似乎害怕将它说出口,一直把它藏在心底深处过日子。听到他告诉我他喜欢我时,这九个月来逐渐长大的蓓蕾,终于有了名字。
「你打算和他交往吗?」
「……是的。」
「不是只打算和他上床?」
「你……」
我因为她说得这么直白而吓了一跳,浑身发热颤抖,无法掩饰自己的反应。
「不、不、不是!我、我、我想和他以、男女朋友的身分……交往。」
然后,过了一段时间,如果彼此的心意还是一样,也许会结婚。他也说过可以。
「你是为了向我报告这件事才想见我吗?」
「……不是。」
我不会为了这种事让他等我回应。让我犹豫的契机,是上个月母亲对我伸出的手。在鹤冈八幡宫的二之鸟居前面,找我一起去旅行、一起去找乱步尚未发表的亲笔原稿时,伸出的那只手——如果大辅先生没有叫住我的名字,我或许会握上那只手。
对于知识的渴望及感性的追求能够让她抛下一切,而我的身体里也流着这个人的血液。也许将来有一天,不用她找我,我也会消失。
「我想知道你和爸爸的事。」
我说。
「你们为什么会结婚……事实上是什么关系……?」
十年来,父亲守护那家店、养大两个女儿的背影我都看在眼里。他几乎不提妻子的事,因此我想他或许很生气。但是,不是这样。他不断反覆阅读着婚前母亲送他的《蒲公英女孩》。
他大概一直惦记着她。
「为了避免招致和我们一样的结果,你想要知道我们的过去吗……什么啊,原来是这样。」
「这件事……对我来说很重要。」
如果抱持的是愤怒,还能够从中得到救赎。但如果只是一直等待这个人回来的话,十年也未免太长了。
在我眼里大辅先生现在的背影和父亲的背影交叠。一想像我不见之后,他仍会继续默默工作的样子,光是这样想像,就让我的身体如冻僵般动弹不得。
「正好是三十年前的樱花盛开时节,他同时向我请求交往和结婚。他很努力地对我解释初次邂逅时的印象、对我无可取代的心意……你很难想像爸爸他这个样子吧?」
我只能点头。那和我及文香所知道的父亲完全不一样,没想到他有这么热情的一面。
「我也很烦恼,跟你现在的烦恼有点类似吧。我有预感自己某天会突然消失,离开出生长大的土地,前往远方……我们就是有这种特质。我希望他给我时间考虑,请他等我到五月底。」
我僵了一下。和此刻的我做的事情完全一样,就像商量好的一样。
「结果,我让他等到了五月三十一日。那天的事情我至今还清楚记得,那天是公休日,我们在店里工作,我正好在柜台里替理查德·布劳提根《爱的去向》标好价钱……」
新潮文库版——我心想。当时应该还没有绝版,一定是摆在均一价花车上的商品。
「他说:『请告诉我您的答案。』……年纪较大的他因为紧张而用了敬语,听起来很好笑。我回答:『我愿意和你交往,若你愿意,结婚也没问题。』……不过,只有一个条件。」
「条件?」
「我说,也许有一天我会突然从你面前消失。也许是五年后,也许是十年后,没有预警也不会留下踪迹……如果这样你可以接受的话,我们就暂时在一起吧。」
我无法否认自己感到强烈愤怒的同时,也有几分羡慕。如果喜欢的人愿意如此接受自己,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
「怎么这样……爸爸怎么说……?」
「他说:『没关系,如果你不见了,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他的确也遵守了约定。」
我紧握拳头。这个人不改变自己,只希望能够自由行动,却要父亲接受这么任性的条件。
「可是,你抛下了我和小文啊,就连不晓得你们之间约定的我们也受到牵连……」
「你说的没错,这的确是我的失策。所以,我希望你别再重蹈覆辙。」
「咦……」
一瞬间一抹黑暗的诡异感觉掠过我额头。在我找到源头之前,母亲已经朗声继续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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