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我完全没想到,那男人会做出这种事。」坐在我面前的山野边辽低语。
「现在呢?」我并未深思,纯粹确认道:「你明白他是怎样的人了吗?」
「或多或少。」山野边辽有气无力地回答。
「哦?」
「那男人没有良心。」
「什么意思?」
「千叶先生,世上就是有这样的人。」山野边辽的语气充满绝望。「我们只能承认真的有人天生没有良心,而他正是其中之一。」
「他是复制人吗?」我不禁想起一名专门研究这个领域的学者。「我有一个朋友的研究,是以动物细胞制造出基因相同的复制体。靠这样的技术,不需双亲也能制造出人类。你提到的没有双亲的人,也是这样制造出来的?」
「不,他当然有双亲。我们是指『良善心灵』的良心(注:日文「双亲」与「良心」的发音相同。)。」美树笑着纠正。
「啊,原来如此。」虽然慌张,但根据经验,我一定要摆出沉稳的态度。若是坐立不安,情况会变得更棘手。「说他没有良心,是什么意思?」
「造成他人的痛苦,有些人根本不在乎。」美树应道,山野边辽接过话:「这种人称为『精神病态者』。书上说,在美国,每二十五人就有一人。」
机率和统计往往不具任何意义,但人类只能依赖机率和统计理解大部分事物。
「这些缺乏良心的人,跟我们生活在相同的社会里,看起来与一般人没太大差别。」
「唔,我的确经常遇上这种人。」
擅于利用别人,撒谎后毫无罪恶感,就算养的狗活活饿死也不会愧疚,我调查过很多这种人。他们多半身体健朗,拥有极高的智慧及吸引人的魅力。最不可思议的是,他们的犯罪机率不高,生活与常人无异。
「真不明白世上怎会有这种人。」
「一样米养百样人。就像一篮橘子,肯定有的甜,有的酸。」嘴上这么说,我根本尝不出水果的酸甜滋味,纯粹是随口胡扯。
「你的意思是,这些人只是比较酸的橘子?」
「或是比较甜的橘子。总之,他们不是受损、腐坏的橘子。本城崇也是这样吧?看不出精神失常,尽管没工作,但手头有钱。他没有良心,而且……」
「而且?」
「他不是复制人。」
「千叶先生,你知道今天的判决结果吗?」
「下午看过电视新闻。」我撒了谎,其实我是看情报部给的资料。「他获判无罪,真难以置信。」我尽可能表现得义愤填膺。
美树一脸迷惘。那不是愤怒,是纳闷的神情。
「哪里不对吗?」
「千叶先生,你讲起话仿佛情感丰沛,又仿佛不带任何情感。」
「我不太擅于表达。」
「提到这一点……」山野边辽突然想起似地开口:「心理学的书上说,一般人对『我爱你』或『好难过』之类描述感情的字眼,会产生强烈的反应……」
「哦?」
「然而,在『精神病态者』这种没有良心的人身上,看不到这样的反应。」
「什么意思?」
「不管是『爱』还是『桌子』,他们的反应都一样。或许可说,他们无法理解『情感』。」
「这句话套用在千叶先生身上似乎也挺合适。」美树说道。不过,她筑起的防备心,不至于造成我的困扰。
「从机率来看,就算我是没有良心的人也不奇怪。」事实上,我不具备人类定义的「良心」。不过,这项统计的对象是人类,我不包含在内。
山野边辽不禁苦笑。妻子美树流露的笑意更明显。
「千叶先生,搞不清楚你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
「从审判的过程,我早猜到法官会判无罪。」山野边辽说。
「哦?」
本城崇遭到逮捕不久便承认犯下杀人罪行。但进入审判后,又改口否认检察官的主张。
他辩称没杀害山野边菜摘,当初承认杀人是因警方用「已掌握证人及证据影片」威胁,脑袋一时糊涂。
刚开始,媒体及社会大众多半认为本城是死鸭子嘴硬,在做最后的挣扎。
「可是,随着审判的进行,情况有变?」我觉得不回些话不行。
山野边辽深深点头。开庭不久,七十多岁的目击证人竟然冒出一句「之前我说看见了,其实没什么自信」。
在此之前,老奶奶总是流畅又斩钉截铁地说:「我亲眼看见菜摘和本城走在一起,绝不会错。要我相信自己老眼昏花,除非我每天看的电视其实是红萝卜。如果有人怀疑我年纪大,眼睛不中用,就站在离我二十公尺的地方试试,脸上几颗痣我都数给你看。」
不料,一站上法庭,老奶奶竟然心虚地找借口。「坦白讲,我的眼睛很容易疲劳。当时警察认为我年纪大,不把我的证词当一回事,我才故意赌气。那时看见的是谁,我没太大把握。」
「那是老奶奶的真心话吗?」我问。
「什么意思?」
「她会不会是受到威胁?」
我想起一件往事。那是发生在另一个国家的重要审判,由于工作所需,我跟在证人身旁。证人原本指控上司贪污,却受到「不想死就改证词」之类的威胁。于是,他只好屈服,乖乖改变证词,最后还是被车撞死。理由有两点,一是上司担心他再度翻供,二是我在调查结束后下了「认可」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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