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留在雨宫心里呢?或许跟女儿的死比起来,那些都不重要了也说不定;或许因为跟女儿的死有关,所以被浓缩成深不见底的怨叹也说不定。如果是后者,那么三上“关键性的一句话”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谢罪。仔细想想,这十四年来,没有人乞求过雨宫的原谅。虽说只有一开始的时候有参与到,但三上毕竟也参加过64的调查,说起来绝对有资格代表D县警向他谢罪。向雨宫、向佛坛上的母女谢罪。即使没有说出原因,雨宫应该也知道他是为了什么而谢罪。
“要不要再来一杯咖啡?”
三上吓了一跳,抬起头来。女服务生以跟刚才判若两人的明朗声音询问他。原本以为她是把在家里所累积的压力或烦闷情绪带到店里来,但是从她前后态度落差之大看来,或许是正在跟店里的工作人员谈恋爱。当他换个角度想之后,原本看起来只是个为生活汲汲营营、饱经风霜的家庭主妇,如今却突然变得明艳动人起来。同样的化学反应也会发生在侦讯室里,脸部看起来像是张平面图的嫌犯,过了某个时间点之后,会突然变得有血有肉、立体化了起来。写在笔录上的名字,也从单纯的符号变成一个真实的人。跟女服务生不同的地方在于带来那一瞬间变化的,并不是美男子捉摸不定的态度,而是侦讯官机关算尽的一句话。
三上要了半杯咖啡。
谢罪可以敲开雨宫的心门吗?不能说完全没有这个可能性。这么多年来,他或许等的就是曾经一度相信的警方,能以谢罪的方式来表示正义尚未完全泯灭。问题在于三上办得到吗?把谢罪当成是说服雨宫的武器。这是为了亚由美,为了能够再一家团聚。只不过,他基于这样的心态所做的谢罪,却是要讲给已经永远失去家人的男人听。
——只能上了。
正当他把手伸向帐单的时候,手机震动了。又来了吗?脑海中闪过美那子的脸,不过来电的是另一个“又来了”。
<雨宫那边怎么样了?>
石井秘书课长的口气听起来比昨晚还要不耐烦。
三上看了周围一圈后,小声回答:
“还没搞定。”
<你该不会还没去找他吧?>
“我去了,但他不在。”
<你现在人在哪里?>
“在他家附近。”
<部长刚刚打电话来。他很关心你那边的进度>
赤间的双眼也注视着那条死线。明明跳过刑事部、早就应该把“刑场”打造好,万万没想到居然会遭到家属拒绝。
<你明不明白啊?那是催促的电话>
“我明白。”
<既然明白,就去雨宫家站岗啊!总不能跟部长说搞了半天你没见到他吧>
三上沉默不语,引来石井装腔作势地叹了一口气。
<你倒好了,跟你都没有直接关系……>
后来收讯似乎有些不良,电话就被挂断了,之后就再也没有打来。
石井口中的“没有直接关系”是指他既不是家属,也不是事件相关人员。就连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打算知道的石井都在64的漩涡里被不断地翻搅着。眼前浮现出幸田挥动着红色指挥棒的身影、柿沼痛苦的神情、用双手遮住脸的日吉母亲……
万一翔子小妹妹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全都是你的错。
三上把公事包拉过来、打开,拿出昨天买的信纸。
“不是你的错”。
他只写了这句话。他并不是真心想拯救日吉。
只要做了好事,就一定会有好报。
这是父亲的口头禅。他大概是想说“你对别人好,将来别人也会对你好”吧!没有读过什么书的父亲,总是以“一定会有好报”这句话来面对所有的难关。
三上把凉掉的咖啡一口喝掉,站了起来。
他其实不知道什么是好事。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测,三上看了店内一圈,但却找不到那位女服务生的身影。
34
看来似乎要变天了,明明才下午两点天色却已经暗下来了。
雨宫家的车停回停车场了。三上走过去摸了一下引擎盖,已经是冷的。是因为一下子就回来了?还是暴露在冷空气中的关系呢?
三上按了门铃,用双手把西装上的皱褶拉直。隔了好一阵子,久到三上几乎怀疑雨宫是不是还没回家。玄关的拉门终于打开,雨宫的脸露了出来。还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土黄色毫无光泽的皮肤和凹陷的双颊,唯一比三天前让人感到多一丝活力的,是他把一头凌乱的白发修剪过了。
“不好意思,我又来打扰了。”
三上深深地弯腰行礼。没有反应。埋在皱纹里的双眼静静地询问他的来意。
“我想要再跟你谈一次。”
“……”
“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拜托了。”
过了一会儿,雨宫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请进。”
“谢谢。”
三上跟在他清臞的背影后头,跟上次一样被带进起居室。但这次他赶在落座之前先说了:
“我可以上炷香吗?”
虽然有心理准备会遭到拒绝,但雨宫只是无言地点头,随即走进隔壁的佛堂。就在三上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幸田”两个字映入眼帘,让他的心揪了一下。那两个字出现在信封的寄件人栏位,从挂在起居室墙壁上的信插里只能看到姓。
52书库推荐浏览: [日]横山秀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