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广报单位在D县警里却还处于“室”的层级,别说是升格了,就连扩充编制的风声都没听过。历代的警务部长都对组织改革采取非常消极的态度,四年前似乎曾经有一次在本厅[注]的指示下提出升格的方案,但是却被赤间的前一任警务部长大黑给做掉了。不知是吃过什么样的亏,据说大黑极度忌惮仗势着媒体的力量,在组织内扩张势力范围的广报人出现,一口咬定等到他们跟记者勾结上就麻烦了。赤间亦以人手不足为由,承袭着维持现状的方针。架空权力、矮化地位。D县警广报室的历史只消这八个压抑性的字眼就可以交代完毕了。
[注:即警视厅,由警察厅直接监督、管理,实际处理各项警察业务,如办案。]
三上决定换个角度想,自己是为了终结这段黑暗历史才成为广报官。因此,当务之急就是要完成广报室“自治”这个再理所当然不过的目标。他第一个采取的行动,就是杠上刑事部。他确信如果要应付记者,只有货真价实的调查情资才是唯一有利的武器,所以他需要有足以作为谈判筹码的调查情资。在三上所描绘的广报改革愿景中,只要能武装起来与记者对峙,建立起互相牵制的“成人关系”,来自警务部长室的干涉也会自然而然地缩小,可以摆脱三方碰壁的现状。
刑事部认为自己是第一线的霸主,自然不是省油的灯。三上长期任职的搜查二课暂且不提,搜查一课的口风之紧,简直到了令人赞叹的地步。于是三上便以搜查一课为主轴,每天去各个课室拜访,从跟干部的闲谈当中摸索调查的进度。即使是下班时间,也会透过人脉去向身为调查主力的刑警打听,锁定对方不用当差的假日,直接带着礼物杀进对方的宿舍。收起旁门左道的伎俩,开诚布公地跟对方谈,试图以为了对抗记者必须要有情报的理由来说服对方。然而,在他的内心深处其实还藏着另一句真心话,那就是他已经预见到两年后当他再度回到刑事部的时候,肯定会被当成“累犯”。三上下定决心,在他任职广报官的期间,绝不能让刑事部的人认为自己是外人。不管好的坏的,都要不断地把广报室的想法传达给他们知道,这也是为了回到刑事部必须要做的准备。
持续跑了两、三个月的刑事部,虽然没能得到什么值得一提的收获,但却开始出现他计谋中的那些成效。可能是三上那种一点都不像广报官的行为触动了记者们的天线,给予他们不小的刺激。风向开始转变,从他们的眼神里就可以看出变化的预兆。对这些人来说,三上这位广报官身份特殊,虽然“现址”是广报室,但“户籍”是搜查二课,说不定过几年就会回到刑事部官居要职。从三上就任之初,他们就抱着一种敬而远之、静观其变的态度。对记者来说,刑事部才是收集情报的“最重要地区”,这点至今仍没有改变。三上频繁地造访刑事部,让他们意识到刑事部和广报室之间的“密切”关系,于是借故来套交情的记者变多了。这是在没有表现出欢迎的态度下所引起的第一个现象。
三上利用这个机会,采取将记者们的想像力像吹气球一样吹大的策略,将手中有限的情报运用到极致。他让记者们嗅到目前正在调查的事件,利用话中有话和细微的表情变化,分别给予每家报社暗示。藉由吊足他们的胃口来提高向心力,向他们强调过去为他们所轻忽的广报官的存在,但是又避免关系太近。对前来广报室打发时间的记者,他向来不苟言笑以制造出紧张感。当他们轻率地批评警方或抱怨的时候,他便义正辞严地驳回。另一方面,如果是正当的主张就会耐心地倾听,在交涉的时候也都没有时间限制地奉陪到底。绝不奉承,但是只要他能够理解认同,他也愿意做出一定的让步。一切都很顺利,不但消除了记者占有绝对优势的不平等关系,而且记者们对于这件事情本身似乎也没有什么不满。媒体希望能够尽可能地挖出最多的情报,警方希望媒体只写对组织有利的报导。即使彼此的立场敌对、关系如同谍对谍,但只要能在面对面的那一瞬间,各自释出哪怕只有一点点的信赖,就能找到双方都能接受的平衡点。三上就是抱持着这样的信念,展开他的记者策略。
问题就出在警务部长室。明明跟记者室的关系获得改善以后,来自警务部长室的干涉应该会少很多才对,没想到事情却出乎三上的预料。赤间对三上经营广报室的方针非常不以为然,每件事都有办法鸡蛋里挑骨头。他大骂以让步的方式取得折衷的交涉是失败主义,每天到刑事部报到也被他数落成是不干不脆的行为。这真是太不可理喻了。赤间想要一个“冷面”的广报官,应该也有考虑到三上的“户籍效果”才对。而三上的确将这个效果发挥到极致,并且也做出成果来了。那他到底还有什么不满呢?三上鼓起勇气追问赤间的真正用意,并且强调广报室之所以要握有情报,是为了作为外交的筹码,但是赤间的回答让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得了吧!一旦让你握有情报,就有走漏风声给记者知道的风险,如果你什么都不知道的话,就什么也不会说了,不是吗?>
三上呆住了。原来赤间要的是一个“冷面的稻草人”,什么都不要做,什么都不要想。只要用他那张扑克脸去瞪着记者就好了。赤间等于是在告诉他,他要的不是应付记者,而是如何支配记者。赤间内心的曲折远远超过三上的想像,他是真的很讨厌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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