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冉。”
“嗯?”
“你先别这么冲动,我觉得这个事跟你没关系。”
“怎么跟我没关系?”
“如果你爷爷说的是真的,你不过是他捡来的,那根本弄不清了;如果是假的,吴雄山是你亲生父亲,他又犯了罪,他已经失踪二十多年了,法律上失踪三年就可以宣告死亡。你知道真相又能怎样?去找他?”
吴小冉没说话。
“而且根本用不着这么麻烦,你妈早晚有开口的一天,对不对?谁是你父亲,他干了什么,她应该比谁都清楚。即使像你说的,她骗了你,那她肯定知道相关的事,不说也许是觉得时机还不成熟。”
“让我想想。”吴小冉似乎有点动摇了。
“她同意你来这儿吗?”
“哦,”她支吾着,“先别说这事了,我头疼死了。”
夜里我听到外面有哭声,我起来趴着窗户看。
老头儿跪在院子里那棵枯死的歪脖树下,佝偻着瘦小的身子,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哭得特别惨,面前还烧着一堆纸钱,火苗儿一蹿一蹿的,晚风拂来,灰烬像黑蝴蝶在月光下飞舞。
吴小冉也醒了,拉开床单,默默地坐着听,我们都不敢出去劝他。
“回忆起他儿子了。”
“都怪我,早知道不问他了。”
“你想通了?”
“嗯,你说得对,我知道与否,没多大意义。”
“他心里一直憋屈着,发泄出来也好。”
“周寻,你觉得我是个好女孩吗?”
“怎么想起问这个了?”我觉得有些突然。
“有时我认为我很坏。”
“这次不怪你,你不是故意的。”
“你不懂。”吴小冉还想说什么,但终究没说出口。
“每个人都有阴影,都有不可告人的一面,这正常,别想太多了。”
“你也有吗?”
“谁没有?”
“透露一点。”
“比如我现在的想法,就不敢告诉你。”我瞥了眼吴小冉,窗外洒进来几缕月光,把她穿着睡衣的上半身映照着玲珑有致。
“说嘛。”
“保证不生气?”
“保证。”
“想和你睡觉。”
咣当,她捞起件东西,听那动静至少是个玻璃杯,我赶紧打了个滚儿,贴着门,防止被砸死,但没什么掉下来,显然她控制住了。“你可真够直接的。”
“你偏让说,这就是不可告人的阴影。”
“你比我更坏。”吴小冉沉默了一会儿,“爷爷真可怜。”
“是啊。”我心里也被他哭得有些酸楚。
又过了一会儿,外面终于静下来了,唯有夜风吹得树叶萧萧响。
清晨起来,我意外地看到老头儿在门前坐着,低头想什么心事,以往这个时候他都是去巡山的。
“吴爷爷,没出去啊?”
“今天不去了。”老头儿抬起头,又垂下了,哼了哼鼻子。他面色惨黄,皱纹更多了,横七竖八,像一只喝醉酒的蜘蛛胡乱织出来的。
他身上以往那种慑人的精气神一夜之间全被抽空了,坐在我眼前的,只是一个非常疲倦的老人,我隐约觉得,他活不太久了。
“小冉起来了吗?”老头儿有什么事。
“我去叫她。”
吴小冉正在对着镜子梳头,她穿了身练功服,我吐了口气,不用陪她去县城了,看样子吃过饭她还是去林姐那里。
“你坐过来。”等吴小冉出来,老头儿拍了拍旁边的板凳,“你不是想知道你身世吗?我就把知道的全部告诉你。”
“爷爷,你生病了?”吴小冉也看出来老头儿脸色很差。
“没事,人老了,容易累,一时半会儿的还死不了。我想了一夜,觉得老瞒着你也不是办法,你是大人了。”
“嗯。”
“吴雄山是我儿子,我老伴去得早,给我留下两个儿子,一个叫雄河,一个叫雄山,都因为那件事没了。吴飞是我大孙子。”
“啊?”吴小冉不相信,“是绑你的那个吴飞吗?我小时候怎么从来没见过他?爷爷你也没提过。他为什么那么对你?”
“孩子,你听我慢慢说。”老头儿像是下定很大决心,“吴家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是只告诉下一代的长子,可我两个儿子都没了,我岁数大了,孤零零一个人,不想把这些事带到坟墓里。”
据老头儿讲,吴小冉来之前,他已经跟两个儿子断绝了关系,原因是他们逼他把祖传之物交出来。
当时是“文革”后期,大儿子吴雄河当了县里的革委会主任,那年他才三十多岁,春风得意,领着一群革命者,到处挖坟破四旧,一心想立大功。等一个县的古墓旧庙都摧毁得差不多了,还不见升迁,他狠下心,又打起了老头儿的主意。他读过书,知道父亲手里掌握的东西是封建社会最大的象征物。
吴雄河不忍伤害他爹,所以也没有把这个事传扬出去,而是先跟弟弟吴雄山推心置腹一番,弟弟被说服后,兄弟两个怀着满腹豪情,对父亲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一起蛊惑老头儿主动献出来,没料到老头儿勃然大怒,挥着刀直接把两个儿子打跑,哥俩不依不饶,一天到晚地来纠缠。
52书库推荐浏览: 周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