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阿吉。
阿吉也在镜中呐喊。然而声音传不到外头,只见她皱着脸,嘴巴一张一合地拼命向无意间注意到镜内异状的铁五郎与阿金传达讯息。啊,是公公和婆婆!你们终于发现了我!泪湿的双眸不停转动。
阿吉紧握拳头,不断敲打着镜面。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一直被关在这里。
阿吉的灵魂遭囚禁在阿彩的镜子内。
阿金宛如受伤的野兽,哀嚎着抢下铁五郎手中的镜子,猛然起身。她的衣服凌乱,小腿整个儿裸露在外,以几欲撞倒纸门的劲道冲出房间。
描述这幕景象的阿福呼吸急促,仿佛化身成当时的阿金在走廊上狂奔。
“母亲冲向哥哥和大嫂的房间。”
铁五郎跟在后头,留阿福独自呆在被窝。
阿金犹如发狂似的再度大叫,随即响起市太郎和妻子的悲鸣。
那女人刺耳的哀鸣听起来就像阿彩,阿福不禁捂住耳朵。阿彩的声音叫着:
“娘,原谅我吧!”
此刻,身处黑白之间的阿福,仿若回到当天现场,掩着双耳,紧闭双目。
她维持这样的姿势,呼吸渐渐恢复评价,接着道:
“母亲以受众的镜子痛殴嫂嫂,将她活活打死。”
最初的重重一击打破阿吉的脑袋,这样应该便足以致命,但阿近仍不停挥舞着镜子。市太郎并未劝阻失控的母亲,而是退到墙边,抵着墙瘫坐在地。铁五郎目睹眼前的暴行,吓得双腿发软,不知所措。阿金当着当人将阿吉打得面目全非,四散的血花甚至溅向天花板。
最后,阿金倒卧在五官难辨、鲜血染红棉被,如原木般躺在地上不动的阿吉身上。
阿近鼓起勇气问:“令堂殴打的,真是阿吉小姐吗?”
这个嘛……阿福睁开眼,放下捂着耳朵的双手,声若细纹的应道:“不知道,到底会是哪一个呢……”
因愤怒和恐惧而情绪激动的阿金,冲进儿子媳妇的房内时,与市太郎同床共枕的女人是阿吉,还是阿彩?
“前来审讯的官差也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因为家母被人带走时已经疯了。”
婆婆打死媳妇,女人的惨叫声传遍左邻右舍。不管再怎么花钱开说,都无法掩盖这次的事实。
石仓屋遭到问罪,财产没收充公,铁五郎连同凶手阿金一起关进大牢。因他身为店东及一家之主,却对妻子管束不周。不过,幸好阿金被判定精神错乱,铁五郎免于死罪。处以一百大棍,外加逐出江户的刑罚后,铁五郎获释出狱。
阿金则死在传马町的大牢中。
“市太郎先生呢?”
哥哥……阿福低声应道。“他逃的很快。”
当晚,趁着石仓屋内闹的鸡飞狗跳,市太郎悄悄来到之前阿彩上吊自尽的房间,在同一处门上横梁自缢。
他上吊所用的布条,是一块黑绢。他是何时买来,又是如何藏匿,没人知道。
阿福抬起头、移动双膝,转身面向阿近,静静低头行了一礼。
“小姐,石仓屋就此灭亡。”
满屋作响
01
——石仓屋就此灭亡。
这不只是一家店的消亡,更是一个家庭的崩塌瓦解。
阿福为说故事而来,并讲完那难以启齿的往事;而阿近则做好引出故事的准备迎接客人,终于听完那难以开口询问的往事。
“大小姐。不,阿近小姐。”听见阿福的叫唤,阿近抬起头,发现阿福双眸明亮,又恢复刚见面时活泼的笑脸。
“这就是我的故事。不过,如今我……”她手掌抵在胸前,“过得很幸福。”
铁五郎因入狱而日渐衰弱,加上一百棍的责罚,身体元气大伤。出狱后,他悄悄寄住在以前店里的资深裁缝师傅家中,不久便撒手西归。
曾是铁五郎生意伙伴的一对夫妻,收养了孤零零的阿福。两人与铁五郎一家素有交谊。
“他们希望我当儿媳妇。与其说是收我当养女,不如说是收我当童养媳。”
他们对我好得没话说,阿福眯着眼睛道。“尽管我只是个店家遭充公的老板女儿。公公、婆婆和丈夫都非常善良,要是立场互换,我肯定办不到,真是很特别的一家人。”
阿福眼珠滴溜溜地转,故意以惊讶的口吻述说。只见她两颊微微泛红,似乎是感到难为情。
“所以,阿近小姐,上天关闭一道门时,必定会另外开启一扇窗。”
阿福凝望阿近,双眸闪着光芒。那乌黑犹如黑糖的眼珠温柔和善,给人一股力量。
“无论有过多么糟糕的遭遇,也不会毁坏一切。”
阿近微微一笑,“阿福小姐,您与女侍阿岛是在那个家认识的吧?”
“是的,阿岛很照顾我。”阿福的目光仿佛激起涟漪,微微荡漾。
“家父过世后,我变得像人偶般,跟谁都不说话,不哭也不小,甚至没胃口吃饭。”
阿福的养父母,亦即她的公公婆婆,收养了这样的女孩。
“我能渐渐敞开心房,都是阿岛的功劳。尽管我和猫咪一样安静,她仍自顾自地说说笑笑,唱儿歌给我听,热情活泼地对待我。她并非想讨我欢心,而是要让我明白,负责照顾我这年纪女孩的女侍,所做的事是如此理所当然。阿近小姐,您知道那是指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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