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车子开到花背岗的下坡路——
可能是疲劳的关系吧,峻在急转弯处转向过度。
刹车的尖利摩擦声、车子撞上护栏的凄厉冲击声……
一瞬间世界天翻地覆、支离破碎。
跌落悬崖的车子。震动与翻滚,痛楚贯穿全身。惊愕、狼狈、恐怖、焦躁,浓烈的汽油味……不多久——爆炸!
急速膨胀的光球破裂、飞散。四散的光再次聚集在一起,变成一头红黑相间的斑斓火龙,开始凶恶地咆哮。
峻与我浑身披着血和碎玻璃倒下。
火龙露出血红獠牙向我们袭击,灼热锐利的爪无情地伸过来。
我大声呼叫。
我一边声嘶力竭地喊叫,一边扭动着身子逃跑。我回头看看峻。
峻举着手,抬起上身也想爬出来,但他的腿部已被火龙咬住。
不久,峻的身体——腿部、酮体、手臂、头发,都被火龙灼热的牙和爪吞噬……
我大声呼喊。
我一边喊着峻的名字,一边往回跑。我伸出伤痕累累的手抓住他的双臂,竭尽我的力气拉他。
峻的茫然若失的双眼因看到我而闪闪发光,烧烂的嘴唇痉挛般地嗫嚅着。他在呼唤我的名字:“圆子!”——然后是“沙奈香!”
凶猛的火龙继续咆哮着,熊熊烈焰兴高采烈地跳着舞。
它的无形的爪终于也捕住了我的身体。吱吱吱烧焦了的皮肤发出一股异样的臭味,剧痛的灼热感传遍全身,然后渐渐变得麻木……
熊熊烈焰把峻的生命和我的心烧成白灰。
十二月三十一日,星期六,本年最后一天的早晨。
听完患者的话,大河内用手抓住眼镜边缘,思考片刻,然后不慌不忙地从放在旁边的黑色皮包中取出一个大信封,递给坐在轮椅上的患者。
“芹泽君,你想起的事情,我认为基本上是事实。”
医生立定主意说道:“到今天为止,我一直难以决定几时让你看这些资料。现在请打开这个信封,里面有你想看到的东西。”
信封里面装着两张照片:
“一张是芹泽圆子左手食指的指纹照。她持有轿车驾驶执照,一年前因违反交通管制被交警拦下,要她摁下了这个指印,另一张是你的左手食指指纹,是从你用过的餐具上采取的。”
听了大河内的说明,正从信封里掏出照片的患者的手突然颤抖起来。老医生一边仔细观察患者的样子一边说道:“请比较一下两个指纹,不用让专家鉴定了吧。”
患者从白色绷带隙间露出的双眼,像要吃下肚似的紧紧盯视这两张指纹照片进行比较,失去双腿的身体也开始颤抖了。
“请看仔细!”
大河内以前所未有的严肃语调命令道:“认真比较一下!然后勇敢地承认事实。两个指纹是相同的吗?”
患者的双肩扑噜扑噜地抖动,呼吸也变粗了——突然,他粗暴地把捏在手上的照片摔到地板上。
“欺骗!”
仿佛被莫名的恐惧袭击似的,患者拼命地摇头。
“这两张照片一定是捏造出来的。”
“绝不骗你。任何一张照片都是真的。”
“完全是假的!”
患者高声喊叫起来:“我是芹泽圆子,与此同时也是冈户沙奈香。所以,两个指纹理所当然是一致的。可是……”
“其实,你已明白这两个指纹是不同的。这就是说你搞错啦,你不是圆子!”
“这么说来……”
患者抱着头沮丧地喃语:“沙奈香与圆子是两个人了……那么,我是沙奈香吗?”
呓语般地提问,仿佛不是向眼前的医生质询,而是自己问自己。不一会儿又提高音量回答自己道:“不,不可能那样!绝对不可能那样!沙奈香就是圆子,圆子就是沙奈香。两人是同一个人……那么我呢?我既不是圆子,也不是沙奈香。我是……”
患者的视线避开医生,试图寻求帮助似的向房间四处梭巡。没多久,患者突然歇斯底里地乱抓头上的绷带,并大声喊道:“我是谁?”
“别乱来!张大眼!”
大河内厉声斥道。他从椅子上站起,双手按住患者浑身发颤的肩膀,似乎要看穿患者眼中藏着什么东西似的向患者脸部贴近。
“现在你好好听着!”
医生用强硬的语调说道:“在那场交通事故中死的不是你,而是你的太太。芹泽先生,明白了没有?”
四〇九室的病床上,患者睁着茫然的眼睛,白色天花板在视网膜上映现。什么也不想说,身子更不想动。烧成白灰的心灵,包上了任谁也打不破的厚壳。
可怜呀……
町田范子一边用职业性的冷淡眼光看着已解开绷带的患者的脸,一边轻声嗫嚅着。
芹泽先生,你呀,太爱你的大太了。
面对患者,亲切地称“你”,这在町田范子还是首次。
出了那么严重的交通事故,大太死掉了,自己也失去双腿,而且……
范子偷偷地望了患者下腹一眼。大腿根部以下的部位全被切除,他的男性象征也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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