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在知道残酷事实的瞬间,他的精神完全崩溃,开始变得失常。
他在失去过去一切记忆的同时,也把芹泽峻这名男性的存在从心里抹消了。妻子因自己而死的强烈自责,希望妻子仍在世的狂热执念,令他产生死去的不是圆子而是峻的狂想,认定活下来的“我”是个女性。于是,他完全代入妻子的角色。
有许多人——包括医护人员和探访者——对他说:你是一个男人,你就是芹泽峻。但他一概不信。有时嗤之以鼻,有时充耳不闻,有时粗暴制止,予以坚决否定。对于外人的说辞,在他失常的心中一概以“莫名其妙”处之。
冲击太大啦,大河内这么说。采取了断然措施,反而带来坏结果。
看来,你永远不可能恢复自己了。或许,在这里——躺在这间病房的床上,直到老死,也不可能打开心锁。
这样也不错!范子心里想。
在丑不忍睹烧烂的脸上,现在看不到一丝苦恼之色。他那毫无生气的视线,正盯着白色的天花板……
新年伊始,警方在道之谷的杂木林找到了一块脏手帕。这是一块绣着“S.S”字母的黄色全棉手帕。
怪胎——五六四室患者
杀死J. M的人是谁?
书稿以此句作结。
彷佛被捆住似的,我暂时陷入思考。我强烈希望知道“答案”,但疲乏的脑细胞好像锈住了,只是一味地空转。
◇
……公寓大厦前的通衢大街,像煤炭般黑的街道宣传车慢吞吞地通过。在火辣辣的夏日阳光照射之下——
宣传车一边轧过被太阳晒得黏糊糊的柏油马路,一边发出刺耳的广播声。即使紧闭窗户,声音还是肆无忌惮地钻入屋内。
非常令人不快。
倒不仅仅因为嘈吵,车中男人那歇斯底里的语调,无视扩音器的界限将音量调高至咆哮的程度,结果反而听不清此人在讲什么,不快感源出于此。
粗暴地吐出的话语,谁也没有听清楚便消失在大气中,可悲的话语……
我受不了,把视线移开。
在离开窗边之际,透过拉拢的窗帘间隙向天空望了一眼。
万里无云。夏日的天空又高、又蓝。
多么高、多么蓝啊!
这样的天空景色禁不住引发我的一段难堪回忆。
……盛夏的蓝天。
那是二十五年前看到的小小四方形天空。我囿困于阴暗的地底,独自仰望天空。
置身于潮湿阴暗之处,既哭又叫了好一阵子终于筋疲力尽了,我只能呆呆地仰头望着天空。
被切割成四方形的天空。那自由深远的湛蓝色,与坐困愁城的我相比,益发显得夺目。
……聒噪不绝的蝉声和在耳畔嗫嚅着的不知名虫子的鸣叫声。无声掠过四方形天空的飞鸟影子。潜伏在暗处令人不快的生物正在我身边蠢动…
一想起这些,到如今心脏还会像针刺似地隐隐作痛,脸颊和脖子奇痒无比,忍不住用手抓搔。
二十五年前的那个夏天。应该是过了八月中旬的一个晴朗日子发生的事情吧。那一天,我……
“怎么啦?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突然传来他的声音。街上的宣传车终于远去了,我一屁股坐到床边。
“是不是写稿不顺利?杂志社请你写的推理中篇,月底就截稿了吧?”
他一边注视着我的脸色,一边笑嘻嘻地眯起眼睛。
“写了多少页了?”
“没有几页。”
我嘟嚷着回答。然后将嘴唇弯成人字形。
“哈哈!说得那么悲壮,我能感同身受。不过一般来说,任何作家几年创作下来,都会出现才思枯竭期。尤其是你写的那类小说难度颇高:稀奇古怪的建筑物、秘密通道、奇特的杀人诡计……不可能经常想得出吧。喂,反正写不出来,不如跟我一起钓鱼去吧。”
“钓鱼?”
我惊讶地看着他。他那气色甚佳的脸上浮出一丝浅笑。
“这是好主意呀。”
“不,谢了。外面太热,我怕出汗。”
“夏天嘛,总是炎热的啰。尤其是京都这鬼地方,位于盆地中央,更是褥热难挡。老弟在这里生活,已有三十多年了吧。想想也奇怪,自然环境如此恶劣的地方,怎么竟能建都千年以上?看来,先人们的忍耐适应力是挺强的。”
他总是这副德行:从不在乎我的情绪,突然来访,信口开河地乱讲一通。有时我真想发火,但始终都没有发作。
“倒不如换一个气候条件好的地方居住。你何必执着于在此地生活?”
我缓缓地摇头,答道:旦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好不好?”他听罢叹息似地张开双臂,说道:
“还是那种脾气。看来,不能继续让你孤零零一人生活了。”
“请放过我吧。我一个人活得挺好的。”
“说谎!”
他说罢,忍不住笑起来。
“我倒是经常替你担心,为此不时上来看看你的情况。有时你想疏远我,不用说我也是明白的。”
他露出看透一切的神色。
52书库推荐浏览: [日]绫辻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