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动作很快,因为我知道在这种手术中,若要救活病人,速度至关重要。我在箭柄两边各切开了一道口。人的皮肤既结实又富有弹性,会挡住手术勺,所以我必须把皮肤拨开,好让手术勺能穿过去。
我放下刀,拿起那对油腻腻的手术勺。顺着箭柄伸进去,手术勺很容易就进到了深处,只留下长柄在伤口外面。
法老此时不停地挣扎扭动,幸亏有这几名卫士牢牢按住。大颗的汗水从他全身的毛孔里流出来,他头顶上那稀薄的花发都粘在了头皮上。尖叫声透过木管从他嘴里传出,在船上不停回响。
我告诫过自己,在手术过程中不要去考虑病人的痛苦,我把手术勺继续往伤口深处滑动,一直到我觉得碰到了箭头的打火石。这才真正到了手术的关键部分。我紧紧握着这两把手术勺的把柄,像镊子一样,我抬起把柄将两个勺分开,在箭头处摸索,分别靠近箭头的打火石和倒钩,我希望是刚好能把它们完全套住。
我小心翼翼,同时抓住两把手术勺的把柄和露在外面的箭柄,将它们一齐拔出。如果倒钩没有套好,就会立即钩住法老的肉,那么套着箭钩的手术勺就会拔不动。所以当我感觉到勺和箭柄全都开始往外移动时,心头一阵轻松,差点叫出声来。不过,肌肉又粘又湿,阻力很大,我必须用尽全力去拔箭柄。
箭头、倒钩、还有箭柄上缠绕的那些芦饰,当我费力地把这些东西从法老胸膛里慢慢全部拽出时,他的痛苦达到了极点,叫声凄厉无比,表情惨不忍睹。麻醉药早已失效,他这痛,是硬生生的、火辣辣的、撕心裂肺的痛。我知道我在做的事情有多可怕,因为我都能感觉到肌肉的撕扯。
我也是满头大汗,汗水流进了我的双眼,灼得我视线模糊,但我不敢停下来,继续用力往外拔,突然,那带血的箭头出来了,掉在我的手里,一时之间我来不及收力,往后打了个趔趄,撞到了船舱壁上。我已筋疲力尽,靠住船舱壁支撑了一会儿,看着黑色粘稠的血从伤口处喷出来,却无力走过去,缓了一会儿,我才恢复了些体力,蹒跚着走过来止血。我在伤口处涂上珍贵的药和晶状的蜂蜜,然后用干净的亚麻绷带紧紧包扎起来。我一边做,一边吟诵着包扎伤口的咒文:
我把你绑起来,哦,塞特的作品;
我塞住你的嘴。
从我面前逃回去吧,血色的潮汐;
从我面前撤回去吧,死神的红花;
我把你赶回去,哦,塞特的红犬。
这段咒文专门用于刀伤箭伤引起的流血。任何伤都有专门的咒文,从烧伤到动物的抓伤咬伤,各不相同。要做一名医师,必须学会这些咒语。我心里一直都很怀疑咒语的灵验性,但是我觉得,我在给病人治病时,应该使用各种可能的方法,这是我的责任。
伤口包好后,法老似乎平静了许多,睡了过去,有几个女眷在旁边照看着,于是我走出船舱回到甲板上。手术耗尽了法老的体力,也一样榨干了我的精力,我要去呼吸一下河面上的凉爽空气,好使自己尽快恢复。
此时天色已晚,太阳疲倦地挂在西边荒凉的山上,用最后一丝红光照着沙场。沙场上并不见喜克索斯步兵的袭击,塔努斯仍在河边召集残兵败将,带领他们回到等候在河岸的船上。
我看着船载着疲惫的伤兵驶过泊在水面上的龙船,心里升腾出万分同情。这是有史以来最可怕的一天。这时我又看到喜克索斯车队掀起的尘雾已经开始向南边底比斯的方向移去。那云团般的尘雾在夕阳的照射下变成了血样的颜色。对我来说这是一种征兆,刚才的同情立刻变成了恐惧。
塔努斯来到龙船上时天已经全黑了。借着火把的光,我看到他的脸色像沙场上的尸体一样苍白,而且满面尘土,疲惫不堪。斗篷上的血迹和污泥都已变干,把斗篷弄得硬梆梆的。他眼圈发黑,双眼青肿,一见到我,第一件事就是询问法老的情况。
“箭已经取出来了,”我告诉他,“但伤口很深,靠近心脏,他现在非常虚弱,不过若是能熬过三天,我就能救回他的命。”
“你的女主人和孩子怎样?”他问我。每次我们见面,他都会这么问。
“洛斯特丽丝王后很累,手术时她一直在旁边帮我。不过现在她还在国王房里。王子还是那么英俊健康,正由女佣陪着睡呢。”
我见塔努斯拖着步子摇摇晃晃,知道连他这么强壮的人体力也已透支。于是伸手扶住他道:“你现在必须休息。”他却甩开我的手。
“把灯拿来,”他命令道:“泰塔,准备好笔和纸。我必须快点传信给奈荷贝特,以免他碰上喜克索斯人的马车队,遭遇和我同样的命运。”
于是我和塔努斯就在空旷的甲板上连夜起草,由他口述,我执笔,给奈荷贝特写下一封急信,内容如下:
法老军队师部总指挥,伟大的埃及雄狮,尊贵的奈荷贝特领主阁下,我特向您致意,愿您安康长寿!
我特向您告知,我部军队已在艾卜努卜平原上遭遇喜克索斯军队。敌军兵力强大,残忍凶猛,乘坐之物造型奇怪,速度奇快,我们无法抵御。
再向您告知,我军大败,损失惨重,已无法再跟喜克索斯人作战。
另告知阁下,法老身受重伤,性命危在旦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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