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第一次有机会仔细观察这些动物。它们大多数都是暗褐色,细细瞧来却又分出枣红色、红棕色或栗色,还有一两只是黑色。它们跟人一样高,胸部呈桶状,长长的颈部呈现出优美的弓形,鬃毛像是美女的饰带,皮毛在阳光下闪着光泽,像涂了油一样明亮。
离我最近的一匹马甩过头来,卷起上嘴唇,露出两排洁白的方形大牙,吓得我后退几步。这马踢了踢后腿,发出一声可怕的嘶啸,我赶紧转身,迅速跑回船边。
这时一声喊叫镇住了我的怯懦,附近一名士兵嘶哑着喉咙大喊:“杀掉喜克索斯怪物!”
其他人也跟着喊:“杀了怪物!”
“不要!”我尖叫一声,全然忘了去考虑自身的安全,“不要杀!留下这群马。我们有用!”
我的声音却淹没在士兵们的怒吼声中,他们冲向马群,喊着口号,拿着大盾,持着长剑,剑上牧人的血还在往下滴落。
“不要!”我叫喊道,却见一匹黑色牝马立起后腿尖声嘶叫,肩膀上插着一支箭。
“不要!求求你们,不要砍!”我又一次叫喊,却见一名士兵挥着战斧向一匹小母马腿上突起的关节处砍去,那马腿一瘸,根本无法逃开第二斧,马头被劈开,马蹄子在尘土里空蹬了几下。
“留下它们!留下它们!”我哀求道。但是一支支箭无情地射过去,一把把斧头、利剑残忍地砍上去,马群还没来得及逃跑,就有几十匹倒下了,余下的三百来匹马仓皇落跑,穿过西部平原,扬起滚滚尘土,成群地朝沙漠方向奔驰。
我看着它们飞奔而走,心似乎也随之飞走。等它们消失不见了,我跑过去,想要保护和照顾那些受了伤倒在纸莎草堆上的动物。但是士兵们却比我快。他们愤怒地跑过去围住这些倒下的牲畜,仇恨让他们疯狂,他们挥起大刀朝着马的头部和身体乱砍下去。
旁边不远处有一丛纸莎草和芦苇,遮挡住了士兵的眼线,草堆后站着那只受了箭伤的黑马,正蹒跚着往前挪动,箭已深到胸部。我全然不顾自己的安全,跑到它跟前停下来,马转过身看着我。
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的险境。这是一匹受伤的牲畜,一只狮子处于这种境地肯定会拼命攻击,那么这马也一定会攻击我的。可这马和我对视了一会儿,我感觉我的恐惧像是肩上不用的斗篷一样,正慢慢滑落。
它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痛苦。那眼睛这么温柔、这么漂亮,怜悯从我心中油然生起。它温和、颤抖地叫了一声,跛着腿朝我走过来。我伸出手摸着它的鼻子和嘴,感觉它的皮毛像阿拉伯绸缎那般柔顺。它摆出人类那种信任和求助的姿势,把前额放在我的胸膛,我知道它想让我帮它。
我本能地张开双臂,绕住它的脖子抱住它。那一刻,我是那么强烈地想救它,可是温热的血从它的鼻子里滴到我的胸膛,我知道箭已经穿透了它的肺,它要死了,我无能为力,救不了它。
“可怜的宝贝,瞧这些愚蠢、无知的笨蛋怎么对你的。”我轻声说着。心里充满了悲伤和痛苦,看着这垂死的生灵,恍惚中我意识到自己的生活已经开始改变。不知何故,我好像已经感觉到,以后会有很长的一段岁月,无论我的脚印留在非洲的哪块土地上,旁边都必然会有马蹄印陪伴,这成了我的又一个爱好。
那马又颤抖着叫了一声,暖暖的气息留在我的皮肤上。然后它的四肢突然倒下,身体重重地摔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将空气吸进已经刺破的肺里。胸膛的伤口处涌出鲜红鲜红的泡沫。我俯身蹲在它的旁边,把它那高贵的头抬起来放到我的腿上,就那么抱着它陪着它,一直到它死去。然后我站起来,走回到沙滩上,回到荷鲁斯呼吸号停泊的地方。
泪水迷住了我的双眼,我看不清道路。心里暗骂自己是个傻瓜,怎么这么善感多情?但责骂也丝毫不能让我振奋起来。看到人或动物遭受了苦难,尤其是那些高贵而美好的生灵,我总是这么容易动情。
“该死的泰塔!你去哪儿了?”看到我爬上船来,塔努斯责骂道,“我们是在打仗。不能让整个军队都等着你,而你却在一边做你的白日梦。”不过尽管责骂了我一顿,他还是没有丢下我。
我求塔努斯叫我留下来,去沙漠里追寻那群逃走的马,求他派些人跟我一起去,可塔努斯甚至都没听我说完,就粗鲁地打断了我的请求。
“我不要什么马车,不要这些肮脏邪恶的动物!”他朝我喊道。“我只是后悔我的士兵让它们逃跑了,没能把它们一个个都杀掉,只希望这些畜生现在别做那么多坏事。”我这时才意识到,他跟部队里那些最无知的笨蛋一样,都那么恨马。
“艾卜努卜平原上大败时,你难道没在吗?”我很少允许自己高声和别人争论,但是他怎么也不肯让步,我急了,大声说,“那当时站在我旁边的难道是个呆子?你难道没看见吗,敌人用马蹄用车轮袭击你,把你的士兵都砍成肉酱喂狗喂狼!你难道还不明白吗,没有战车和马匹,你、还有我们整个埃及都要完蛋!”
这场心不平气不和的讨论发生在荷鲁斯呼吸号战船的艉楼上。塔努斯部下的士兵都听得呆住了,一个奴隶竟敢这么对埃及雄狮说话,竟敢把埃及军队的总指挥说成是愚蠢的呆子。不过,我控制不住了,冲动起来不管不顾,继续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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