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祖父开了爿店面,请了几个小伙计帮忙,父亲便是其中之一。不知怎的,十五岁的母亲与父亲好上了,这事遭到外祖父的坚决反对,于是,沉沦在热恋中的小情侣便卷起包袱私奔到外省,未婚同居。
很快,王琦呱呱落地。那时,母亲还未及十八岁,本身就是个半大的孩子,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哪还有心思呵护她?
被孩子拖累着,男人又窝囊,日子过得很清苦。随着时间的推移,爱情之火渐渐熄灭,有一天,母亲又跟别个男人私奔了。
父亲经受不住打击,心神皆碎,看到王琦就像看到那背叛他的女人。她也是这么金头发碧眼睛,酷似的面庞,叫他愠恼,他时常无故地乱发脾气,把她打得遍体鳞伤。
那时,石伯的玉器铺子就在她家旁边,从怜到爱,他对这个不幸身世的女孩产生了浓烈情感。一心想保护她,他想方设法与她父亲交朋友,出手大方地借钱给他吃喝嫖赌,等到钱债如雪球般越滚越多,父亲再也无力偿还时。他提出一个条件,要娶王琦过门。
于是,十六岁的她,成为石伯的小小新娘,他带着她回到石苑,过起锦衣玉食的生活。
石伯比王琦大十多岁,他用父亲般的慈爱宠溺着她。她知恩图报,也极力去讨他欢心。但那并不是爱情,她对他的情感永远是隔着一段距离的遥望,与其说是爱,不如说是信任和依赖,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敬重和仰慕。当她懵懵懂懂生下石霖后,她学会了爱,几乎把所有的心思都投注到这个与她血肉相连的孩子身上,为他的喜怒哀乐而感同身受。
石霖两岁的时候,石伯病逝。快乐的日子结束了,苦难重又降临到她头上。因为她的异国血统,及母亲那些离经叛道的事迹,她成为村里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这叫看重家世名声的公公婆婆倍觉面上无光。
石伯在世时,众人碍于情面,对她还算客气。石伯一死,冷嘲热讽的话语在石苑里陡然增多。特别是石仲、柳淑贤两夫妇,膝下无子,不甘心祖传玉器流入石霖手中,他们少不得到公婆耳边说闲话,刻意诋毁她。两位老人见往日石伯待她如珠似宝,事事偏袒她,早就心生怨怼,听了柳淑贤的教唆,更把石伯的死归结到她身上,说她天生的克夫相,把好端端的人给克死了。
每天面对冷枪暗弹,所有的人都给她脸色看,王琦心比黄连苦,有冤无处诉,只得关起房门,暗自抽泣。
石霖一天天长大,渐渐从母亲的泣诉里听出了端倪,小小的他,立志做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义不容辞承担起保护母亲的责任,公然和大伯大娘对抗起来,三天两头地恶作剧捣蛋,碍着他是石家独苗的尊贵身份,石仲、柳淑贤被气得暴跳如雷,又奈何不了他。人小鬼大,他又会嘴甜说好话,讨爷爷奶奶开心,从中调和母亲与他们的矛盾。
他的早熟懂事,令王琦欣慰不已。
第一次意识到儿子已经长大成人,那是在一个闷热的夏天。
她刚从外边回来,浑身燥热,关了门在房里准备换上家居衣服,不曾想,房门霍然被打开。
"妈,你看,叔公送了个模型给我。"石霖旋风般冲了进来,想要炫耀刚到手的礼物,没想到却看到了全身赤裸的王琦。
"出去。"王琦赶忙拿了裙子遮住身体。
"嗯。"石霖呆立不动,瞪视着她,那目光里爆发着奇光异彩,完全是成熟男人对女性胴体的欣赏与渴望。
"你还呆站着干吗?出去!"她呵斥道。
石霖如梦初醒,转身跑下楼,撞倒走廊上的花盆,发出一声巨响。
王琦飞快穿上裙子,开门去看,他已跑出小楼。
幸而,这时家里没人,不会有人知道这丢脸的一幕,她紧张的心情稍微松懈下来。
此后,她常回忆起这件事,羞得躲在被子里,心潮澎湃。她忘不了儿子注视她时的热辣目光。是的,儿子长大了,不知何时,已长成真正的男人。
而她,也将渐渐老去,在这空寂的坟墓中,一任春心流逝。
雨停了,秦郡和石珏缓慢地往上溪村走去。
山道湿滑,不一会儿,秦郡的鞋子便沾满了泥巴。石珏扶着她,小心翼翼绕过雨水冲积的泥潭,踏上绳索吊桥,往另一个山头走去。他们足足走了半个小时才抵达上溪村。
找到外婆范月娥的家,已是午饭时分。
这是一座低矮的瓦房,窗户上没有玻璃,只贴了张破烂的塑料布遮蔽风雨。屋前用碎砖头砌了个小小的厨房。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女孩正在灶台边做饭。
"请问,范月娥是住在这儿吗?"石珏问。
"对,是这儿。"女孩往屋里叫道,"奶奶,有人找你。"
"谁啊?"正屋里,有人问道。
秦郡和石珏走进正屋。一股阴湿霉味扑鼻而来,他们看到一个老太太正躺在床铺上,一对拐杖斜靠床头,扶手处已经被磨得光亮无比。
"您是范月娥?"石珏问。
"是啊。"老太太答道。
"外婆。"秦郡叫道,声音里打着颤。
"怎么?"老太太一脸疑惑,"你是谁?"
"我是顾橙,我回来了。"秦郡抹着眼泪,讲述起这一路寻根的经历。
"回来了,终于回来了。"老太太念叨着,眼中也溢出泪水,"不哭,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傻闺女,这是好事,你哭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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