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琳叹了口气,说:“我们得做到什么程度,才能赢得百分之百的民心啊?”她顿一顿,低声道:“今天我得早点走,昨晚家里又发生战争了。”
我不由转头看她,她此时显得十分软弱。
“回家太晚,孩子没人管。朱文杰发火了,他也很忙。”她喃喃自语似地,“我知道自己很差劲。但我没办法。我求他理解我,他毕竟也当过警察,知道我们是怎么回事儿,可他……”她失神地摇摇头,没把话说完。
我想起那次朱文杰醉酒时说的话。我知道,朱文杰不会像岳琳请求的那样理解她。对一个家庭来说,一方对另一方的“理解”,往往意味着无休止的忍耐和牺牲。这种忍耐的期限,很难说就是“永远”。
“你……可能得跟他好好谈谈。”这种建议其实很无力,我却说不出更好的来。我说,“有时候,男人其实比女人还脆弱,还需要得到理解。”
岳琳沉默片刻,转头看着我,语气诚恳地问:“秦阳平,你告诉我,一个男人最需要从家庭中得到的是什么?”
我怔了怔。想了一会儿才答道:“我想,应该是温暖的感觉吧。”
岳琳凝视我片刻,眼神有些恍惚,低低说道:“温暖、温暖……我有没有给过他温暖呢?”
她的失魂落魄令我有些不忍。我半开玩笑地说:“再不温暖,也比我这种孤魂野鬼强啊。”
说完,我自己又觉得此话不妥。岳琳看看我,没有说话。沉默中,射击结果出来了。岳琳打了98环,我是99环。岳琳没有掩饰她的惊讶。
“呀,难怪他们说你是神枪手!”她一脸赞叹。
我笑道:“你也是高手,我们是不是该互相吹捧一下?”
“我只打过一次99环,”岳琳笑过,说,“所以那就有运气的成分在里面。可是像你,每次至少在98环以上,那是真的了不起!秦阳平,射击的要诀我们谁都知道,可你是怎么做到这个程度的?”
“我也说不清。”我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说,“记得最初教练教我们,告诉我们说,‘三点一线’瞄准的时候,不论眼睛还是意识,都要有点儿‘虚’。这个‘虚’,大概就是愿望不要太强烈的意思。我这个人,可能正好歪打正着,符合了这一点要求。”
岳琳研究地看着我的眼睛,意味深长地问道:“‘虚’是不是‘空’呢?愿望不要太强烈,是不是因为太害怕失望,索性不抱希望?”
我听了,有点儿发呆。岳琳是不是说到了我的点子上?我内心里那个空洞,难道不是因为过去曾盛满了热情和期望、而后却又被一个残酷的结果打碎,所以才变得一无所有?以后我又该如何生活下去?是继续怀着那个空洞,还是再一次冒着从满怀希望到希望破碎的危险,将自己的心填满?
第六章 双重困境(1)
1
这个星期,几乎每天夜里都下雨。到了早上,雨便停了。空气变得比往常清新,人的心情也跟着变得明亮。我和温妈妈在家里翻箱倒柜,将不常穿用的衣物被褥拿到院子里晒。阳光下,温郁穿过的衣物在风里轻轻地飘,仿佛被人捏住了角在挥舞。我站在院前的台阶上,手里捏着一支没点燃的烟慢慢把玩,看得有点儿痴了。
“阿平,”温妈妈对我说,“不知道是不是年纪大了。一向自己住在这里,也没觉得什么。可近来忽然感到冷清了。有时候想跟人说说话,眼前也看不到一个影子。”
我心里有点酸,说:“要不要找个伴儿来陪你住?”
“找个伴儿可不那么容易。”她慢慢地叹气,说,“近亲呢,一个都没有了。有点儿亲戚关系的,都远得说不上话。再说,不知情知性的,也说不好能不能相处。唉,你不知道人老了,毛病越来越多了……”
“妈,你喜不喜欢小狗小猫?给你买一只来养着解解闷?”
“还是算了吧。我这把年龄,谁知道还有多少日子呢?”她显得很伤感,“要是我死了,那些小东西没个依靠,该怎么办啊。”
我笑道:“你的心肠太软了!要不然,给你找个合适的小保姆?我本来也正担心,你得有个人照顾起居啊。”
当局者迷冯华推理悬疑系列“我不要保姆。”她态度明确地反对,“我不习惯使唤别人。虽然一把老骨头了,什么事情总还是习惯自己做。”
“那……”我很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温妈妈看着我,试探地问:“阿平,你现在有没有新朋友?”
我惊讶地望着她:“没有啊。妈,你怎么会想到这个的?”
说到这儿,我忽然明白了。温妈妈绕了很大的圈子,很可能是一个策略,希望我能搬来和她住。只是,她从来都很独立,不愿依赖别人,也不愿意给别人的生活增添麻烦,所以这句话,她不好意思直接说出口。
我作出无可奈何的样子,叹了口气,说:“唉,要不是怕你嫌我闷,不会说话,我就自告奋勇来陪你住了!”
我看见温妈妈一下子笑了起来,眼角眉梢全是老年人特有的、孩子气的狡黠。我的心忽然被轻轻揪了一下,想像着从早到晚,她就独自呆在这个家里,一个人吃饭睡觉,一个人浇花种菜,一个人自言自语……而她本应该可以和子孙们安享天伦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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