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黄昏起就开始笼罩街道的雾更浓了一层,包围着走在数步之前的濑津的背影。只闻得木屐声。
在雾中模糊不清的濑津身影,走过了永泉寺,越过车座町的电车轨道后向右走去。街灯在覆盖着雾的路途上投射着青色的灯光。
当濑津身影走进后面的小径,我心想往前该不会正通往萤池时,这个想法马上被证实。萤池顾名思义是一到夏季就会有无数流萤而著名的池塘,但在冬季只有枯萎芦苇引人注目的阴郁湿地。或许是因为水的缘故吧,街道上的浓雾虽覆盖着池子,但却像尚未熄灯的人家般不那么黑暗。
濑津走到水边,似乎在那边短暂地做了些什么。
不久听见重物落水的声音,当我这么想着时濑津突地转身向我走来。
看来必是绑上石头的包袱沉到池里无疑了。
数根芦苇从水面刺破浓雾现了出来。
我们俩人有好一阵子沉默地站立着。
“您为何沉默呢。您不是想知道我把什么沉到池里去吗?”
我点着头,接着出了声,是啊,我答着。
“但在此之前请您跟我约定,请您不要将从我口中听到的事情告知他人……若您不发誓的话我是什么都不会说的——请您跟我约定。”
我沉默着。
风向一变,雾气随之流动。濑津的脸庞浮出片刻又随即消逝在雾中。虽只是片刻,但濑津看向我的眼神就像刀刃般尖锐。
“让您看看此刻我握在手中的东西吧。此刻的我正握着一把短刀。”
“……”
“我带着从小就从不离身的贴身短刀。我是可以拿这个刺向您的。您不发誓不向任何人提起吗?”
不仅是单纯的威赫。短刀虽然隐藏在夜雾中而看不见,但濑津本身已成了一把刀刃在我眼前挥舞着。
“我明白了。”
我这样说着,并不是因为害怕短刀,而是因濑津如此迫切,若不能固守这一防线的话也绝不允许她自身活下去这样咬牙切齿般的情感。
濑津暂时无言。或许有着夜晚仍未归的鸭子,池塘发出水声,声音的波纹在雾里扩散开来。
“我刚刚沉到池里的是我丈夫沾满血的军服。因为田桐重太郎死了。”
“但……”
“是沾着血的军服。我只能告诉您这么多。”
只说了这些的濑津转过身去。不久脚步声就消失在雾的那端,而我在之后好长一段时间,眼前像仍留着濑津身影般呆立在池塘的一角。
——田桐濑津是以带了血的军服这样的话承认自己的罪行吗?至少我在想象中是这样确信着。
濑津和她的情夫军人共谋杀害了田桐重太郎。而那军人身上沾染了大量的血。军人披着斗篷。离开濑津家时,男人在斗篷底下想必是未着军服了。但,田桐濑津为什么要将带血的军服一直藏到今天呢?
那一晚,那些承办警官在家中搜索。那样窄小的房舍应是没地方藏这些东西的吧。
那时濑津抱着军服,但那是丈夫的军服也确然没有沾上血迹。濑津说丈夫是因自己而死的,正确的说应该是因为我们而死才对。是濑津和军人逼死田桐重太郎的。
但是——
之后又过了半个月,我刚从大学回到家里,银行家的妻子递给我一封信。这银行家妻子是我的叔母。
“今早你一出门就有个女人送来这个。阿初说她是发生自杀事件那家的太太。进三,你跟那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不,没有什么。”
这样的敷衍搪塞着,我马上进了房间,慌乱地拆开了信封。
——当您读到这封信时,我已然离开东京了。
会被认作是男性的强悍笔迹以此开始写着。我想起那一晚濑津家并未点灯。
——您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真相呢?为了那时有件事想先让您知道。
您恐怕是从派出所的巡警那里得知我腹里胎儿之事,现在我体内的新生命,这血的价值。警察先生的推想没错。这个孩子的父亲不是重太郎,而是和重太郎同骑兵队的某个军人。但我和他的关系并非像私通那样,众人欲伐之而后快的情况。因为仅想让您知道这一点,所以我开始写这封信。
我一直想要有自己的孩子,也正是为了这个目的,从以前起我就对那个人坦白我对我和重太郎之间一切所持有的忧虑,而和他共度了一夜。但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这点请您相信。我乃五岁时就该与自杀的母亲一同命尽之身,之所以苟延残喘至今就是因为身负在此世间留下血脉的义务。
我父亲为会津藩士。是在维新一战中直到最后都跟随德川家,因被认为是反抗国家的贼军而遭全数歼灭的会津一藩的武士。是于鸟羽之战一败、戊辰之战再败,即使如此仍保全武士之道的武士。父亲总是向母亲说不知何为贼军,身为武士的父亲除了跟随德川四百年历史外别无生存之道。而后突如其来,抬出朝廷的大义名分这般头衔,向德川家举刀相向的萨摩藩及长州藩再非贼军而是何物呢?父亲在此之后,跟其他家破人亡的藩士一样流落东京。明治十二年,带着对德川家的忠诚及对萨摩只存余恨而始终贯彻的武士气骨,结束了他45年的人生。我始终记得父亲批评萨摩藩卑鄙的言词。萨摩藩奸险狡诈,根本毫无所谓对朝廷的尊念,仅是为了讨伐幕府而搬出国家头衔欺骗全日本……在父亲的想法中萨摩军才是国家真正的朝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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