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两名公差近得前来,当先公差高声问道:“何事?”那葛中区急忙上前,满面堆笑,拱手施礼,道:“烦劳二位公爷了。无事,无事,不过是争执几句罢了,没有干系,没有干系。”
那当先公差环视四下,目光落在那中年男子脸上,不由诧异,急忙上前拱手施礼,道:“不想苏大人也在这里。”那中年男子笑道:“原来是颜爷,多日不见了。”原来这中年男子正是谪居黄州的苏东坡,这公差正是黄州府衙捕头颜未。
那葛中区闻听,甚是惊讶,把眼望苏公,快步上前,拱手施礼,笑道:“原来是遐迩著闻的学士大人。恕葛某一时眼浊,多有怠慢,万望苏大人休要见怪。”
苏公拱手回礼,客气寒暄一番。葛中区遂请苏公、颜未并另一名公差入得内堂。二岭斋内堂布置颇为雅致,两排八把梨木交椅,两面墙上悬了画轴,是梅兰竹菊四卷轴图,工笔一般。东面临窗有一张案桌,摆有笔架、砚台、镇纸,又有一坛酒,尚未开泥封。坐定后,葛中区吩咐家人沏来热茶。
饮得几口茶,颜未询问方才事情。葛中区摇摇头,叹息一声,道:“不提也罢。不提也罢。”苏公淡然道:“那厮手持凶器,口出狂言,恐对葛掌柜不利。不如将原委告知颜捕头,留意那厮,以防他做出傻事来。”颜未附和道:“恐那厮暗中使些龌龊手段,葛掌柜防不胜防,万一闹出人命案来,追悔莫及。我等捕快,也当防患于未然。”
那葛中区连连点头,叹道:“这事说来是葛某的错。当初葛某可怜于他,雇他做些事情,竟万万不曾料想他竟是这等见利忘义的小人。这厮姓花,单字一个冕,葛某与他兄长花昱是同窗好友,可惜这花昱十年前病故了,花昱的浑家跟相好私奔了,家中只余下一个弟弟,便是这花冕。想这花冕自小聪慧,一心只想求取功名,但每每名落孙山,如此数年,家中财物耗尽,他方才断了念头,今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凭笔墨混口饭吃。去年,大约是六七月间,他来求葛某,想寻份刻工活儿干。我这书坊刻工活儿甚是辛苦,葛某念在他兄长情面上,便雇了他。葛某花了两年时间著得一本书,唤作《太白酒事》,因书坊事务繁杂,一直没有时间修改润色,我便将书稿交与他,又预付了薪酬五两银子,令他在家中好生修改抄录。这花冕倒也有些才华,不到三个月,便将抄录的书稿交付于我。葛某便吩咐雇工用活字制版,年后刻印出了一千卷。不想这厮闻得消息,便来吵闹。”
苏公拈须聆听,思忖道:“适才闻花冕言语,这《太白酒事》似是他所著?”葛中区叹息一声,点点头,道:“他正是此意。因这书稿是他修改润色并抄录,他便一口咬定,这书稿是他所写的。他竟要窃取葛某的心血!端的令人气恼。若不是看在他亡故的兄长情面上,我定要拿他去见官。”
苏公淡然道:“葛掌柜可曾留有手稿?”葛中区摇摇头,道:“当时,葛某将全部手稿都交与了他,他交新稿的时候,葛某何曾料想有这等事情?便没有索要回原手稿。今想来,他定已将我的手稿全部焚毁。”苏公点点头,道:“如此说来,今之书稿,是花冕的笔迹?”
葛中区懊悔点头,叹息不已,道:“今之书稿确是花冕笔迹,但葛某却有证人,书坊多人可为葛某佐证,葛某撰写此书已有两年了。”颜未愤愤道:“这厮好生无耻,日后再来滋事,葛掌柜可将他告到府衙。”葛中区摇摇头,叹息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区区小事,若闹到府衙,对簿公堂,外人不知,只当我葛中区倚强凌弱、仗势欺人。便是赢了官司,也有无尽闲话。倒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此,葛某也对得起花昱在天之灵。”
苏公闻听,颇有感叹,只道葛中区含仁怀义,休休有容。葛中区连声言惭愧。苏公趁机讨要了一卷《太白酒事》。那葛中区慷慨应允,吩咐家人去取一卷《太白酒事》来。家人唯喏,流水去了。苏公望着临窗桌案上那坛酒,不由笑道:“这是黄州老酒。看来葛掌柜也是好酒的人。想那李太白,端的是高阳酒徒,其有诗云:月过碧窗今夜酒,雨昏红壁去年书。细细读来,颇有意境。”
葛中区闻听,哈哈笑道:“正是正是。闻人言,看来苏大人也好美酒,葛某便将这酒赠与大人。”而后离座去搬酒坛。苏公急忙摆手道:“葛掌柜一番好意,苏某心领了。只是前些时日染得胃疾,不宜饮酒。若送与苏某,苏某恐酒虫作怪,犯了戒律,惹得贱内念叨。待到病好时,苏某再来与葛掌柜痛饮一番,如何?”那厢葛中区闻听,将信将疑,颇有些遗憾。这时刻,家人取来《太白酒事》,葛中区赠与苏公,苏公谢过。葛中区又挽留苏公用饭,苏公以有事到府衙见太守徐大人为托词,起身告辞。葛中区无奈,只得恭送苏公。
☆、第一章 太白酒事(3)
颜未与另一名公差随同苏公出得门来,行了六七十步,街中一人与苏公擦身而过,苏公忽停下脚步,回身望那人背影,是个男子,身着一件做工精致的青衣锦袍,头戴一顶蓝绒相公帽,急匆匆而去。颜未见苏公满面诧异,不由好奇,问道:“大人在看甚么?”苏公不语,见得那人径直入得二岭斋内,喃喃道:“莫非是他?”颜未诧异不解,追问道:“他是何人?大人说谁?”苏公手拈长须,眯着双眼,思忖道:“方才经你我身旁过的那青衣锦袍男子。”颜未问道:“他有何尴尬?”苏公摇摇头,笑道:“似是一位朋友。”颜未点点头,道:“不知是哪位?”苏公幽然道:“唤作祝良夜。”颜未道:“便是那菱角湖鬼魅案那祝公子?”苏公点点头,颜未思忖道:“颜未见过此人,方才那人或是相似而已,大人定是误认作他了。”苏公默然,皱眉思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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